早春時節,也許在溫暖的南方,草葉已經抽芽,但在寒冷的北方,甚至還經常下雪,偶爾還會有鵝毛大雪,足以令那些一輩子沒見過雪的南方人驚掉下巴。
落雪的墓園裡,&nbp;靜得連雪花飄落地麵、與原有積雪結合的聲音都似乎能聽得見,仿佛一片片六角雪花成了一顆顆六角齒輪,哢哢地絞在一起,從此再無六角的形狀,織成一片銀白的地毯。
這樣的雪景彌漫著一種靜謐而幽深的美感,不過若是考慮到這是墓園,並非所有人都會有心情欣賞,反而會感覺靜得令人發指,恨不得一刻也不在此停留。
在這片寂靜的墓園裡,佇立著兩個人影,一動不動,乍一看也許會以為是墓園裡的雕像,但不同於雕像的是,在這種雪天,即使是雕像的身上都落了一層積雪,而這兩個人影的周圍宛如有某種魔力,風雪會自動退避。
兩個人影一個相對較高,另一個稍矮大半頭,正站著一塊墓碑前發呆,稍矮的那個還帶了一把傘,但發現似乎用不著,隻能將傘尖像拐杖一樣戳在地上。
馬裡金娜擔心地瞟了一眼帕辛科娃將軍的側臉,將軍已經這樣站在墓前很久了,而她也陪著一起站了相同的時間,雖然她穿的不少,但一直這麼靜立著,&nbp;風雪無法沾身,&nbp;熱量卻持續逸散,感覺腿都凍麻了,腳都快不屬於自己了。
然而,她不敢跺腳或者走動來取暖,生怕打擾這份神秘而深邃的靜謐,或者說,她不敢打擾此時的氣氛,因為將軍像是在對著墓碑上的浮雕人像做著靈魂上的交流,一旦打斷就再也無法恢複,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灰黑色的墓碑上,以浮雕的形式刻畫了一男一女的形象,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刀功和刻痕的新舊程度有一定的差彆,男性的形象已經由於多年的風吹雪打而有些模糊了,女性的形象尚算鮮明,顯然女性的形象是後續刻上去的,這是一對夫妻的合葬墓,丈夫死後若乾年,&nbp;過世的妻子也被葬在一起。
俄國的墓葬文化豐富多彩,個性化定製墓碑是很常見的,&nbp;這個墓碑有彆於此地其他墓碑的,就是雖然夫妻的形象都是軍人,墓碑的兩側卻一左一右雕刻著兩隻振翅高飛的和平鴿。
一開始,馬裡金娜擔心將軍悲傷過度,但實際上,將軍眉宇之間的悲傷很淡,畢竟墳墓的主人過世多年,悲傷已經過了最濃烈的發酵期,將軍所表現出的,更多是沉澱之後的悵然。
旁邊的一座墳墓同樣是合葬墓,年頭更久遠,那是將軍的爺爺奶奶,兩座墓前都擺著一束鮮花,拜寒冷的風雪所賜,兩束鮮花欺霜掛雪,都長久地保持著怒放之姿,它們的生命凝固在了最燦爛的一刻。
不過,在另一旁,還有一個空位,馬裡金娜唯獨不敢往那裡多看一眼,她衷心祈禱那片空位僅僅隻是無主的空位,而不是被人預留的。
她跟著將軍來到將軍的故鄉已經是第二天,這是一座俄國西部的中等城市,將軍的家也很普通,由於長時間沒有人住,桌椅全落滿了灰塵,但依然從牆上羅列的相片與獎章可以看出這是一戶軍人世家,甚至可以追溯到衛國戰爭時期,可能也隻有這樣的家庭,才能誕生出將軍這樣的人物,儘管將軍自己並不認為自己有多麼特殊。
馬裡金娜看著將軍,默默地歎了口氣,她想起自己的家庭……不說也罷,反正如果她父母死了,她絕不會去他們的墳頭看一眼——假如他們有墳頭的話。
在三天前,莫斯科傳來了電文,批準了將軍的退役申請,不僅如此,還給將軍官升一級虛銜,令將軍可以享受更高一級的退休待遇,算是很體麵地結束了雙方的關係。第43號實驗站的官兵們得知這個消息很震驚,但隻要不是傻瓜,都可以看出這幾天將軍已經被架空了,多少可以猜到這一結局,所以震驚但並不意外。
將軍婉拒了實驗站的官兵給她開歡送會的提議,因為……人非草木,她擔心自己在歡送會上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也擔心官兵們控製不住情緒,當然後者更可能發生。她選擇在接到電文的第二天清晨,拉著一個小行李箱,帶著馬裡金娜坐上了駛離實驗站的直升機。
站崗的士兵們齊刷刷地向將軍敬禮,長久地保持著敬禮姿勢,哪怕帕辛科娃已經沒有再穿著軍服,直到直升機消失在鉛灰色的雲層中,而馬裡金娜看到將軍閉上了眼睛,看似休憩,卻攥緊了拳頭,她猜將軍大概是不想讓淚水湧出來。
自那之後,她們乘坐橫跨西伯利亞的火車一直往西,來到了這座城市,馬裡金娜不想被當成吃白食的,彆的事她做不了,起碼可以幫將軍打掃房間和收拾房間,因為根據她一路的觀察,將軍好像暫時沒有決定以後的去向,可能會暫時在故居住一陣子。這樣也好,馬裡金娜也很想在故居裡尋覓將軍成長過程的點點滴滴。
正當馬裡金娜陷入回憶而稍微走神之際,就聽到將軍長出一口氣,似乎是結束了漫長的沉思。
“將軍?”她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