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們救不了所有人。”
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鐘銀還是能時常想起那場可怕的爆炸,仿佛世界毀滅般的坍塌,暴雨中漸熄的火光,黑暗中的哭喊和哀嚎,以及那兩具被白布遮掩的冰冷屍體。
那名搜救人員渾身被暴雨淋濕,手上的手套破爛,身軀疲憊得在不停打顫,明明他為了救人已經筋疲力儘,卻還是要以沉痛的心情向被自己親手拯救的人們說出安慰的話語。
真奇怪。
在那一刻,鐘銀忽然覺得這個世界過於荒誕,拚儘全力救人的人道歉,而像自己這樣被拯救的膽小鬼,當看到對方臉上的哀傷神情過後,心底居然會莫名生出一絲憤怒。
憤怒什麼呢?
憤怒他們沒能力救下所有人?還是憤怒於自己的無能?
……該道歉的分明應該是自己才對。
她時常會想,要是自己當時能夠再勇敢一點,說不定就能救到父母了,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成為冷冰冰的屍體。
她明明有機會救下所有人的。
更可悲的是,在劇烈的爆炸轟鳴聲中,她的聽力嚴重受損,以至於連父母臨死前的遺言都沒能聽到。
一句都沒有。
在暴雨的籠罩下,那天晚上的整個世界都是模糊一片,風帶著腥鹹的氣味,歪歪扭扭地在火光中嗚咽。
隔著如同屏障般的厚重雨幕,她看不見父母的神情,更聽不見兩人的聲音。
但她很清楚,不管父母說了什麼,那一定是兩人聲嘶力竭交付給自己的未來。
可她卻讓“未來”從自己手中溜走了。
救護車上,醫生們正手忙腳亂地檢查著小鈴的情況,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小鈴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
她今晚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在爆炸來臨的前一刻將昏迷的小鈴撲倒在地,並用力捂住了對方的耳朵。
隻是她不清楚,自己該怎麼麵對蘇醒後的小鈴。
在小鈴的世界裡,爸爸媽媽就是全世界,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姐姐,成為妹妹新的精神支柱。
“你們是姐妹吧。”
身邊忽然響起了一個疲憊的聲音,是那筋疲力儘的搜救人員,似乎是因為救人時太過賣力,他的身上出現了很多傷,手上的皮都被生生磨掉了一層,一直在流血,被人硬塞進了救護車裡。
她愣了愣,以前還不覺得奇怪,但現在想想,自己分明什麼都聽不見了,為什麼卻還能聽見這個人的聲音呢?
這是夢嗎?
車窗外漆黑一片,整個世界像是被霧氣籠罩了,連車燈都穿不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的確是夢。
是夢也好,現在小鈴昏迷,她也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就算想找個人交流都做不到,和這個人聊聊或許能好受一些。
“是,謝謝你救了我們。”
耳邊是長久的沉默,她突然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力受損太過嚴重,她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連自己有沒有成功把這句話說出口都不知道。
“不用謝。”
好在半晌過後,那人終於做出了回應,語氣苦澀道,“抱歉,要是我能救下你們的父母就好了。”
“沒必要道歉,你能救下我們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她有些生氣,這個人又在說這樣的話了。
見那人低著頭不說話,像是情緒低落,她繼續說道,“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你沒辦法拯救所有人,隻用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
“力所能及嗎……”
沉默良久,那人苦笑一聲,“我的能力或許比你想象的要強。”
“那也足夠了。”她說。
又是一陣沉默。
“足夠了嗎?”
“足夠了,總之我不希望再從你這裡聽到任何道歉的話……我很感謝你。”
那人的反應似乎有點慢,每次回答都要慢上半拍,忽然搖頭歎了口氣:“明明自己也很清楚這個道理嘛。”
“什麼?”
她沒太明白對方的意思,扭頭看去,忽然神色一變,驚恐道,“你……你沒事吧?”
“沒事。”
“可你的耳朵在流血……”
這個人的聽力也受損了,難怪每次回答都要慢上半拍,原來是聽不清自己講話。
“你的耳朵也在流血。”
那人摸了摸耳朵,看著手上的猩紅,顯得一點都不在意。
“醫生!醫生!”
可她卻不能不在意,連忙大聲呼喊醫生,然而環顧四周,救護車內的醫生護士不知何時不見身影,車上隻剩下自己和身邊的男人,以及躺在擔架上的小鈴。
車上沒有司機,可救護車還在繼續向前行駛。
這果然是夢吧……
她冷靜下來,可還是無法看著對方的耳朵繼續流血,手忙腳亂地撿起車上的繃帶,當做紙巾幫忙擦拭那人已經流到臉頰的血液。
“彆那麼緊張,我說了,我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強。”那人疼得咧了咧嘴,隨即露出無所謂的笑容。
“你是中二病嗎?”
她皺了皺眉,此刻才注意到,這個人居然意外的年輕,的確像是那種還活在幻想之中的年紀。
還真是個稀奇古怪的夢。
她不懂醫術,除了不斷幫對方擦掉從耳中流出的血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就好像當初隻能遠遠流著淚看著父母被巨石吞沒一樣。
那人像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悲傷,不斷出言安慰,但她什麼都聽不進去,直到對方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當時聽見你父母的遺言了。”
她猛地抬頭,一臉呆滯地望向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