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又涕泣交下,而楊順也十分不忍道:“叛軍無人性,你身懷六甲,若是被抓到必然活不了。”
“現在隻希望叛軍看不上我們這塊,早早搶了府庫和糧倉後便離去。”
他這話說的毫無把握,聽得身邊人紛紛啜泣。
這時天漸漸明亮了,然而小巷內也響起了殺人聲和腳步聲,楊順與妻子娘家人都不敢呆在屋裡,隻能心驚膽戰地爬上了樓,躲在房頂上。
隻是雨越下越大,五人就一條氈子共蓋,全身都被雨淋濕,又冷又餓。
不過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說什麼,因為在他們的四周,哀痛之聲撕心裂肺,懾人魂魄。
楊順一家五口趴在屋頂上,直到夜深聲音稀疏,他們才敢抓著房簷下來,敲石取火做飯。
然而就在這時,城中到處起火,近的就有十餘處,遠的更是不計其數。
東阿城內火光相映如雷電照耀,辟卜聲轟耳不絕,楊順的妻子害怕的抓緊了他的胳膊,而楊順自己雖然害怕,但為了妻子也隻能強裝鎮定。
他們蹲守在灶前,又隱隱聽到被擊傷未死者痛苦呻吟的聲音,哀顧斷續,其慘不可形容。
直到灶上的飯熟,飄出香味後,眾人才驚醒,相顧身旁人,沒有一個人敢下筷,也沒人能出一個主意。
關鍵時候還是楊順的嶽父提議把藏起來的米糧和銀錢重新挖出來,然後眾人分成五份,以備不時之需,或可以救人一命。
楊順聽了之後,也覺得辦法不錯,於是帶著嶽父和小舅子開始把東西挖出來,將東西分成了五份後,眾人才返回了屋裡的會廳,擠在會廳裡休息了一晚。
這一夜眾人難以入眠,夜空中有很奇怪的鳥在空中發出笙簧一樣的叫聲,又像是小兒在啼哭,似乎就在離人不遠的地方,聽得人毛骨悚然,不由緊了緊被褥。
直到天明,城內火勢減弱,楊順也拍醒了大家,帶著一家人再次爬到屋頂上躲避。
這不上去還好,一上去就發現四周鄰居已經有數十人伏在各家房頂,與房頂之間的天溝內躲藏。
“這麼多人、要不換換地方吧……”
楊順的妻子有些害怕,但楊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不過不知道是楊順的妻子有預感,還是他們太過倒黴。
當他們躲到午時的時候,忽然隔壁鄰居的東廂有一人爬牆上房逃跑,而一名頭戴紅巾的叛軍士卒持刀緊追。
見追趕的人上了房頂,那士兵也速度如飛般地上了房,並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楊順們這些人。
“……”見到幾十人躲在聯排的屋頂上,持刀的士兵愣了愣,有些驚恐。
但這個時候,卻有一老翁雙手合十,求饒道:“軍爺饒命……”
“都給我下去!”似乎是老翁這副羔羊的模樣讓士兵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他假裝凶狠的持刀威逼。
無奈之下,眾人隻能下了屋頂,楊順一家人也難以幸免。
他們被逼迫下了屋頂,隨後各院門都被踹開,十幾名頭戴紅巾的叛軍士兵將他們驅趕到巷中,向著街上驅趕。
來到街上時,楊順他們害怕的縮在一起,而被從幾條小巷裡驅趕出的百姓足足有數百人。
麵對數百名百姓,這十幾名叛軍士兵首先對所有人挨個索要金帛錢財。
一些沒有錢財的被被打罵,其中一名婦女懷裡還抱著一個女嬰,被上了脾氣的叛軍士兵發覺後,抬手就將女嬰搶過來扔到泥中,旋即把婦人趕走。
之後叛軍提刀驅趕數百人如驅犬羊般,向著城中繁華之地走去。
期間若有人稍有不前,即加捶撻,或被叛軍立即殺掉。
婦女們還被用長繩索係在脖子上,繩索拖掛,累累如貫珠,女人們由於小腳難行,不斷跌倒,遍身泥土,一步一蹶。
此時街上但見滿地都是被棄的嬰兒,或遭馬蹄踐踏,或被人足所踩,肝腦塗地,泣聲盈野。
路過東阿中軸線大道的時候,楊順看到了溝渠裡堆滿了屍體,斷手斷腳而死的不在少數。
一裡多長,三尺寬的溝渠都被屍體填平了,而在前方,還有更多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楊順的妻子本就是孕婦,見到這麼恐怖惡心的畫麵,當即跪在了地上嘔吐起來。
楊順想要攙扶,卻見一叛軍提刀走來,正欲揮刀劈砍妻子。
“轟隆隆……”
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停滯,轟隆的聲音響起,那欲揮刀的叛軍和四周的叛軍也愣住了。
“怎麼回事?哪來的這麼多馬蹄聲?”
一名叛軍緊張的大聲詢問,而楊順這時想到了前些天那楊百戶說朝廷調了鐵騎南下平叛的消息,於是當即對四周大吼道:
“是朝廷的鐵騎平叛來了!快跑!”
說罷、他拽著懷孕的妻子就往旁邊的巷子裡跑去,那數百百姓聞言也亂跑了起來。
十幾名叛軍看管不過來,砍殺了幾人見不能製止後,也害怕被圍攻,於是往城外跑去。
楊順帶著妻子熟練的爬上了街道的房頂,看著那十餘名叛軍往城門口跑,然而就在這時,炒豆子一般的聲音響起。
“劈啪——”
密集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十餘名叛軍倒下了大半,隨後黑影從城門口衝入城內,那身著明軍布麵甲的鐵騎魚貫而出,看的楊順攥緊了拳頭,眼睛死死的瞪著。
“傳齊王令!參與屠城的叛軍,一個不留!”
一人策馬揮刀,瞬間砍到一人,並大吼著下令,而他身後的鐵騎不斷的從城外湧入城內。
這一瞬間、楊順耳邊儘是轟隆的馬蹄聲。
他站了起來,壯著膽子對那策馬的將領大喊道:
“叛軍們都在西城,那邊是富商和士人住的地方!”
“嗯?”將領勒馬,下意識的用騎銃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不過在看到楊順蓬頭垢麵的模樣後便放鬆了警惕,對楊順道:
“城外的上萬叛軍已經被齊王殿下擊潰,你們可以先去城外休整,駕——”
說罷、將領策馬率領數百騎向楊順所說的西城殺去,至於楊順本人則是帶著妻子下了屋頂,朝著城門口走去。
在走出城門的同時,便見到了用拒馬將城門堵死的明軍。
明軍在見到楊順的第一時間就舉起了騎銃,而楊順隻能驚恐大喊道:
“我不是叛軍!”
“過來!”城門口響起讓他過去的聲音,楊順隻能扶著妻子,小心翼翼的挪動腳步,終於從陰暗的甬道走到了有陽光的地方。
四周明軍見到他和他的妻子後紛紛放下了騎銃,一名總旗官揮手示意他過關,並交代道:
“若是餓得不行,往前走一裡,那裡有粥棚。”
“是……是……謝謝軍爺……”
或許是劫後餘生,又或者是這幾天的經曆太過恐怖,楊順溫順的如犬羊般點頭,帶著自家妻子向著一裡外的粥棚走去。
等他來到粥棚的時候,見到的是數百盤腿坐在地上,眼睛四處打量,似乎下一秒就要逃跑的幸存者。
楊順扶著妻子坐下,隨後排隊要到了兩碗米粥。
隻是這時馬蹄聲再次響起,楊順側頭看去,見到了上百鐵騎向著粥棚小跑而來。
不過不同的是,這次來的人中,領頭的不是一個高大的將領,而是一個隻有十二三歲,身著甲胄的少年人。
楊順和幾名難民呆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這時領頭的少年人勒馬在粥棚,粥棚負責的一名千戶當即作揖大聲道:
“殿下!”
“隻逃出來這些人?”朱由檢皺眉看向了楊順等人,看著他們驚恐的模樣,顯然是被這幾日的屠城嚇怕了。
“目前隻逃出來了這幾百人,叛軍屠城手段歹毒,東阿三萬餘人,恐怕十不存一。”
千戶不忍的開口解釋,而朱由檢聞言皺了皺眉,隨後沒有說什麼,策馬前往了北門的粥棚。
至於楊順他們這群難民,直到朱由檢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見,才回過神來。
“殿……殿下……”楊順呢喃著,隨後才不敢置信道:
“剛才那人是齊王殿下?!”
“嗯,這次平叛是齊王殿下領兵。”給楊順打粥的士卒點了點頭,隨後對楊順道:
“你打完了就讓讓位置,彆耽擱後麵的人。”
“額好……”聽到士卒的話,楊順有些尷尬,隨後讓了位置,朝著朱由檢離去的方向看去,卻再也沒有看到任何身影。
“我大明居然還能有藩王領兵……”
作為秀才,楊順百感交集,隻是這種交集,在他帶著粥回去,並看到了抱著妻子痛哭的嶽丈三人才消散。
他們一家人又重新團聚,好在沒有一人折損,唯一受傷的也隻有楊順的嶽父,被叛軍用木棍打了一棍,背後青黑一片。
不管怎麼樣,在這樣的戰亂之下,能活下來就很好了。
東阿被叛軍短暫的攻陷,又被短暫的收複,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隻是口口聲聲說要還百姓康樂的叛軍卻在入城時迷失,成為了屠城的劊子手,讓東阿百姓遭遇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他們不是第一支被迷失的叛軍,也不是最後一支。
屠城的事情還在山東、河南等地爭相上演,而朱由檢能做的、不過是速速平叛罷了……
四點還有一章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