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他預料的一樣,明軍的鐵騎昨夜幾乎是輪流監視金軍動向,哪怕到了現在,依舊有千餘騎兵在矮丘上打量戰場,這讓黃台吉無形中感受到了壓力。
“明軍在此地的補給和輜重很充裕,看來朱由檢很早之前就已經算到了我們會往北山突圍。”
黃台吉麵色難看,對著急趕來的濟爾哈朗分析局麵。
濟爾哈朗順著他的話看向了明軍騎兵方向,並看到了身穿棉衣棉甲,體態有些臃腫的明軍騎兵,以及矮丘上那一堆堆還在熊熊燃燒的篝火。
這支騎兵是輕裝而來,但即便如此,他們昨夜並沒有得到北岸明軍的一些接應,也就是說明他們的物資是十分充沛的。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沿途的明軍石堡,基本上也沒有輜重車隊為它們運送物資。
這些種種,都說明了明軍在北山的準備,並非一日之功,而是多年的積累。
石堡可以搶修,但物資不行。
黃台吉之所以提到輜重,就是想說在拚消耗這一塊,他們拚不過北山的明軍。
犁庭掃穴的明軍,因為倉促北伐,物資準備不足,這是事實。
可泰寧府為了這一戰已經籌備四年,在物資上,或許孫守法他們那支兵馬會缺少物資,但北邊的北山明軍絕不會缺少物資,尤其是火藥和煤炭。
正因為自己的身後有著充沛的物資,曹變蛟才想著用等來消耗金軍。
兩萬人對付六七萬金軍,還要連帶著收拾二十幾萬婦孺,這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所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自家叔父和郭桑岱兩人帶兵前來。
曹變蛟的想法,黃台吉等人也能想到,因此他們並不準備和補給充足的明軍拚消耗。
就昨晚明軍騎兵用高機動性來襲擾他們的情況來看,和曹變蛟拚消耗……
恐怕三十幾萬女真人、蒙古人、漢奸全部餓死,曹變蛟他們都還能舒舒服服的吃著米飯,喝著熱騰騰的肉湯。
黃台吉和濟爾哈朗由衷的覺得這一仗不好打,至於曹變蛟他則是知道自己初出茅廬,對萬人騎兵指揮能力不足,所以一直在避免兩方大軍爆發衝突。
他選擇分出騎兵卻襲擾金軍的輜重車和牛羊,而這一效果也很見功效。
腳步聲在雪地裡響起,黃台吉和濟爾哈朗側頭看去,來人是負責後軍的代善。
此刻的他陰沉著臉,雙目儘是紅血絲,顯然昨夜沒能好好休息。
“後軍和前軍、中軍靠攏了,但是昨晚明軍的襲擾讓我們損失不小。”
“三千多石米麥和一千多頭牛馬羊群被劫走,婦孺被殺兩千三百多人,凍死一千六百多人,兵丁被殺六百多人。”
“明軍的損失呢?”黃台吉皺眉詢問。
“戰死一百三十七人,負傷四百二十五人。”
當黃台吉詢問代善的時候,羽林衛指揮使也向著剛剛睡醒,策馬登上矮丘的曹變蛟彙報昨夜成果。
兩方得到的數據都差不多,而從數據來說,明軍的傷亡並不大,反倒是金軍死傷慘重。
“叔父他們到哪了?建虜遭遇劫營後,後軍如何反應?今早的北岸的石堡是否遭受襲擊?”
曹變蛟拿起千裡鏡,望向了一裡外的金軍營壘,口中也向羽林衛指揮使詢問。
他眼看著金軍開始收集帳篷放在了輜重車上,並且大批建虜在車陣營壘內來回走動。
在他旁邊,羽林衛指揮使也冷靜的回稟:“曹總兵帶領四衛的馬步兵奔襲而來,距離此地已經不足四十裡,估計能在午後抵達北岸戰場。”
“至於昨夜建虜遭遇劫營後,隻能以輜重車結營,點以篝火取暖。”
“下麵的兵馬回稟,後麵許多婦孺衣物不足,昨夜那氣溫,估計會凍死不少人。”
“至於北岸,今早建虜麾下的北虜試圖巡哨突圍,但是被就近的石堡用火炮交叉炮擊,潰退歸營。”
羽林衛指揮使的話,讓曹變蛟對戰局的大體有了掌握。
孫守法和曹猛當初修建這些石堡,基本都放置了重量沉重的燕山十斤炮和燕山五斤炮,每個石堡有十門。
相比南岸間隔有些遠的石堡,北岸的石堡距離相當密集,兩個石堡之間距離不過六裡,樹木都被砍伐。
也因此,想要從石堡之間經過,基本要承受石堡交叉炮擊才行。
二十門火炮打交叉確實火力不足,但如果有兵馬策應,那就不同了。
現在曹文詔的率領的四衛馬步兵前來,儘管說每衛除去炮手後的馬步兵隻有兩千五百人,加上曹文詔自己的八百朵甘親衛也不過一萬八百人。
但這一萬八百人如果結成線列排槍,加上石堡火炮打交叉,那還是能擋住建虜的。
到時候,隻需要曹變蛟帶著騎兵遊弋戰場,等著建虜露出破綻,屆時就能一戰定乾坤了。
雖然曹變蛟不知道自家叔父怎麼想的,但如果把戰場放到朵兒必河北麵,那地利就在明軍手中了。
不過,如果在這局麵上,郭桑岱能快速抵達戰場,那明軍的優勢將會更大。
想到這裡,曹變蛟詢問道:“郭指揮使什麼時候能抵達戰場。”
“這……”羽林衛指揮使猶豫了片刻,隨後才尷尬道:
“郭桑岱指揮使的兵馬麵對的環境比我們惡劣,按照今早哈喇山城收到的信鴿消息看來,他們應該距離此地三百裡左右。”
“那就是指望不上他們了。”曹變蛟微微皺眉,但他並不怪郭桑岱。
從郭桑岱他們接到消息,帶兵支援到現在,平均每天強行軍七十裡。
要知道他們不是馬步兵,也沒有足夠的騾馬,在後勤這塊連拖家帶口的金軍都不如,最少金軍還有十幾萬匹牛羊,而郭桑岱他們隻有雙腿。
這麼點時間,能從千裡之外的奴兒乾趕赴到北山西南一帶,已經算十分出色的行軍強度了。
“倒也是難為郭指揮使他們了。”
羽林衛指揮使不免唏噓,曹變蛟也微微頜首。
在他們交談的同時,金軍的黃台吉也知道了明軍襲擊後軍的陣亡情況,臉色不免有些難看。
“算下來、軍中婦孺兵丁,一路下來已經沒去近兩萬人,這麼下去,恐怕軍心……”
代善欲言又止的看著黃台吉,隨後眼神躲閃,黃台吉也明白他想說什麼。
要麼讓大批婦孺死去,帶大軍突圍,要麼就是立馬突圍。
像眼下這樣拖著,每日死幾千婦孺兵丁,是最打擊士氣的局麵。
黃台吉又何嘗不知?可是曹變蛟不上當,他也沒有辦法。
“我……”黃台吉剛欲開口,卻不想馬蹄聲響起,阿濟格策馬而來,在靠近黃台吉三人前勒馬。
“籲——”
勒住戰馬,阿濟格翻身下馬,並在行禮後,麵色不太好看的彙報北岸軍情:
“北岸的明軍砍伐了樹木,布置了大量的石堡,石堡有火炮,不管從哪個方向走,都會被兩個石堡的火炮夾擊。”
“我們的哨騎被火炮襲殺不少,恐怕從北岸向西北百餘裡都有火炮駐守在各處矮丘、山坡之上。”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出現,不斷地考驗著黃台吉。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為了更好地分析局勢,因此沉吟片刻後他才開口詢問道:“後方有沒有追兵?”
“沒有,後方哨騎放出二百裡開外都不見追兵,估計汗阿瑪他們還在堅守。”
阿濟格提及了努爾哈赤他們,這讓氣氛一時間落入冰點。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阿濟格也不再繼續開口,而是靜靜等待黃台吉下令。
“軍營拉長了多少裡?”
“兵馬拉長不過五裡,但婦孺拉長了二十裡。”
黃台吉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突圍,因此他詢問代善全軍的紮營長度。
得知己方的人馬拉長二十五裡,極易遭到襲擊後,黃台吉為了讓麾下的兵馬放心,隻能沉著氣下令:
“傳令全軍,午後渡河,婦孺與兩藍旗、漢四營先行,兩黃旗、兩白旗和蒙八旗結成中軍,兩紅旗結為後軍。”
“是!”
黃台吉在關鍵時刻還是不放心把漢四營放在後軍,因此將他們放到了前軍的位置。
儘管劉愛塔在昨日的掩護中十分本分,但現在的黃台吉,已經本能的不信任漢人了。
隨著他的軍令下達,最先開始行動的便是後方的婦孺。
他們需要先走二十裡,抵達朵兒必河南岸,然後再過河,等待中軍和後軍過河,隨後才能向西北突圍。
這一過程需要兩個時辰,因此在黃台吉等人埋鍋造飯的時候,後方婦孺就已經開始趕路了。
他們從昨夜的簡陋營地起身離去,人馬拉得老長,而這一行為也被明軍塘騎回稟。
“總兵,要不要繼續襲擾他們?”
睡了一覺的天策衛指揮使來到矮丘上,看著開始運動的金軍婦孺,不免激動的把手放到了腰間刀柄上。
“暫時不管他們,瞧這架勢,他們是準備讓老弱充當前軍渡河,給兵馬鼓足士氣突圍。”
曹變蛟很冷靜的打量戰場,但他的目光總在金軍營壘停留,因為他在意的不是婦孺,而是建虜的有生力量和將領。
去年齊王大婚之後,上直與東軍兩個都督府的將領,就在齊王府內討論了該如何平虜。
在各部將領都說著要斬殺老奴,黃台吉等建虜主要人物的時候,將高於車輪以上男丁儘數斬首的時候,齊王殿下的要求卻更為苛刻。
“犁庭掃穴,不留一人……”這是朱由檢給諸將的原話。
曹變蛟很清楚,齊王從來不打誑語,因此“犁庭掃穴,不留一人”就是明軍的戰略目標。
他要完成這個任務,首要做的就是把建虜這個敵人的四肢斬斷,然後才能將其淩遲。
兵馬便是四肢,而要斬斷它們,曹變蛟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建虜人困馬乏的時候,等到自家叔父領兵抵達戰場的時候,那時便是他該拔刀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曹變蛟下意識把手放到了腰間的刀柄上,與此同時,曹文詔所率領的兵馬,也在向著此地疾馳而來。
大戰就在這一兩天,明軍能否犁庭掃穴,便全看他們叔侄兩人能否打出配合了。
他們的速度要快,因為南邊的齊王殿下還等著他們押著老奴的子嗣南下,為老奴演一出“大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