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謙平靜的麵容下隱藏著一絲落寞。林熙棠與他齊名多年,帝國雙璧從軍隊到朝堂,針鋒相對三十多年。直到張伯謙成就天王,林熙棠的名聲似乎也沒被落下多少。
然而千夜在與張伯謙的幾次有限接觸中,已隱約覺察這兩人實應是似敵似友。他蒙青陽王關照的背後,無不有林熙棠的影子。如今曾經輝耀一時的帝國雙璧不複存在,誰也不知,張伯謙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千夜那麻木蒼白的世界中才有了疼痛以外的東西,哀傷猶如潮水席卷而過,隻留下一顆心,如極冰一樣冰冷寧定,冰上又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默默品味著張伯謙的話,發現其中大有深意,於是問:“您說的內掃庭院,所指何事?”
張伯謙道:“此事也不算什麼大秘密。熙棠返回浮陸,第一件事就是出手誅了右相。”
“右相,長生王……”
千夜聽張伯謙說完,才知道這一係主謀此刻均已伏誅,羽翼也正被一一清洗,餘下一些蟻附之輩,本就如牆頭草般,斬之不儘,殺之不絕。
他胸膛裡的那團烈火陡然一冷,就像在萬丈懸崖上一腳踏空,空落落全無著力之處。竟是連為那個人親手報仇都做不到嗎?千夜心中憋悶得極為難受,一團惡氣竟不知該發向何方。
然則此亦為千年帝國屹立至今之道,這個龐然大物負重前行之路注定曲折、坎坷、跌撞,當先祖在黑暗中起步時,誰也不知道正確的路究竟在何方,況且人心即使向背一同,仍有千差萬彆。惟如這般自錯自糾,自省自正,堅守初心,才能凝聚億萬人族,開辟和守護一方黎明之土。
千夜長長吐出一口氣,“義父臨行之時,有什麼話要交待給我嗎?”
張伯謙沉默了一會兒,道:“他走時是在魔裔皇帝領域中,就連在場的永夜艦隊上都沒有人看到經過。”
這一晚,張伯謙直追到上層大陸邊緣,攔截到一支參與圍捕林熙棠的永夜艦隊,但是最後一戰時魔皇領域覆蓋虛空,就連那些永夜貴族也全都陷入無光無聲的黑暗中,誰也說不出發生過什麼。
魔裔皇帝!竟是黑暗聖山親自出手?!千夜震驚之餘,深吸一口氣,雙瞳中血色跳躍。
張伯謙搖了搖頭,道:“熙棠為人,大愛無情。他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或許隻遺憾時間不夠,心裡就是再記掛著誰,也不會說出來。所以他走之後,我就過來看看你。”
此時此刻,千夜已經說不出話來,努力仰起頭望向天空,朦朧中仿佛看到昨夜天之異象,有星墜如雨。
自黃泉之後,千夜就再也沒有當麵見過林熙棠,每次似乎都有不能見的理由。
千夜也曾忐忑輾轉,是否義父早已放棄了自己,畢竟他不是林熙棠救助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是最後一個。他如此平凡普通,有什麼地方能讓那個風華絕世的人另眼相看?
從旁人口中對林熙棠的了解日漸增多後,千夜發現這個人比他所能想象的更豁達大氣,林熙棠以大成之大衍天機術,識人無數,卻並不把人攏於麾下,提拔人才,亦不問對方為誰人效力。
然而林熙棠雖子嗣不旺,可得他送了林姓,稱為義子的,僅千夜一人。千夜也不傻,即使不得相見,仍有涓滴讓他感受到來自那個人的溫柔。
現在張伯謙在局勢如此吃緊的時候還親自來探望,千夜才真正明白自己在林熙棠心中的份量。
奈何太遲。
片刻沉默,張伯謙道:“今後何去何從,你想過沒有?”
千夜心中一片空白,呆了一會兒,茫然道:“既然禍首已經伏誅,帝國這邊似乎沒有我什麼事了。”
張伯謙打斷道:“右相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長生王或許也是如此,怎叫沒你什麼事?”
千夜一怔。
張伯謙聲音稍緩,道:“無論熙棠,還是我,以及一些你見過或是沒見過的人,都認為你從未墮落黑暗。”
頓了一頓,張伯謙又道:“然則為人族儘力,無須身在帝國。我也不希望你象熙棠那樣,事事想著大局,全然忘了自己。熙棠這樣的人,有一個就夠了。”
這話說得已經夠明顯了,隻是最後一句滋味太複雜,千夜一時似明非明,還難以完全體會。
話說到這裡,張伯謙忽然間有些蕭瑟,緩道:“我也該走了。不過這之前,我還得替他儘儘心。”
說罷,張伯謙抬手一拳,輕輕巧巧地擊在千夜心口!
這一擊不快,可是千夜卻怎麼都無法閃避,隻能眼看著青陽王一拳轟在自己血核處!
青陽王哪怕是隨手一拍,也有開山劈石的威力。千夜的血核竟被這一拳轟得支離破碎,再度化為無數晶粒,被周邊血肉牽扯著,勉強保持了一枚血核的模樣。
一擊之下,千夜即便重傷。血核受損,豈是小事?他血氣一降再降,轉眼間從副公爵位階跌落,堪堪在榮耀侯爵的邊緣停住,沒有跌進實力侯爵去。
千夜連退數步,一口鮮血噴出。但他不怒反喜,道:“多謝青陽王!”
張伯謙這一拳妙到極處,轟碎千夜血核,卻是傷而不殘,隻要休息些時日,以千夜血族體質的恢複力,血核就能完全恢複,不會留下後患。但是千夜的血氣境界卻是被生生打落,免去了宋氏古卷的玄曜失衡之憂。或許也隻有青陽王這等當世英傑,方會有此逆天手段。
張伯謙又取出數張手稿,遞給千夜,道:“這是我的一點心得,或許對你有用。你無事之時,可以看看。”
千夜接過,入眼第一頁就是五個大字:太玄兵伐訣!
“這……”
“這篇功訣本是武祖所留,不過未竟全功。我早年也曾修煉過兵伐訣,後來轉修了其它功法。最近閒來無事,又把它撿了起來,有些新的心得,在武祖基礎上增加了些東西。”
張伯謙說的輕描淡寫,不過千夜卻知,這份經他補全過的太玄兵伐訣有多珍貴。
僅以史料所載,曾把兵伐訣修煉到五十輪之後的不過寥寥數人。張閥自有通天之路,張伯謙實際上早就不再需要兵伐訣。此時此刻重拾這篇東西,當是完全為千夜所作。
寥寥數頁手稿,卻是沉重如山。
千夜將手稿珍而重之的收起,張伯謙又道:“你是熙棠的孩子,以後不必稱我封號。願意的話,叫我一聲世伯即可。”
說罷,張伯謙環顧四周,再是一聲歎息,道了聲“如此山河”,就踏空而起,倏忽遠揚。
如此山河,可值得為之碧血灑長空?若是不值,為何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
千夜凝立原地,想著種種往事,一時癡了。
人族在這永夜世界的無儘黑暗之中踽踽而行萬年,直到一千兩百年前才看見一縷微光。先行者披荊斬棘,承繼者薪火相傳,篳路藍縷至今,星星之火即將燎原。
從來沒有不需要犧牲的權利,也沒有不需要流血的尊嚴。逝去的英烈被載入豐碑,親人或餘悲戚,生者惟長歌當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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