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趙君弘忽然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帝室和門閥世家根本不會相互乾涉內政。
雖說門閥世家的家主須經帝室冊封,可那隻是一個程序,家主名單是由各世族自己上報的。以往曾經發生過一家報兩個名單上去的鬨劇,世祿府的反應是一起退回,才不管你家裡鬨成什麼樣子。
果然,皓帝的原話是:
“說起來榮國公也是朕的外甥,自高邑皇姐下降,就與天啟聯係少了,見麵也都是在宗親大宴上。今見皇姐膝下佳兒俱是出類拔萃、人中翹楚,朕也十分欣慰。不知君度是否有分宗之意?天水大郡的那片封地雖不錯,卻不太適合你,帝室保留領的伏亦、大通麵積小了點,可礦產豐富,應該也是好選擇。”
趙君度乍聽此話,不明所以,含含糊糊地先支吾過去。
皓帝又道:“趙閥家風勇烈,是帝國棟梁,朕本不用多事,不過皇姐的子女是宗室之列,從保留領裡劃撥也說得過去。君度想好了,告訴朕即可。”
兩人加起來就說了這麼兩句話,然後皓帝即離去,看他是從外虛空走的,當是直接離開了西陸。
趙君弘聽完後不由苦笑,不說他都想不起來,皓帝實際上是他們兄弟的舅舅,血緣甚至沒出三代,可比現在趙閥裡幽國公那一支都要近。以外家長輩身份,關心一下小輩第一次實地封土,按理說不出錯來。
但事情沒那麼簡單,高邑和皓帝說是姐弟,可從不親近。高邑是嫡女,母族貴重,帝血濃鬱,當年在宮中時,估計都記不清皓帝模樣。
皓帝繼位後,有一段頗長的沉寂期。而承恩公一家還隻是幽國公一脈裡的支係而已,高邑自己家事都顧不過來,哪會去管一個沒存在感的皇帝弟弟。
此時,皓帝將這層關係撿起來,無非表示他隻是以長輩身份給出建議,與帝王乃至天王的身份無關。
而趙君度卻疑惑,皓帝為何會說起此事。
帝國封爵和封地都有一套標準流程。虛封爵位速度最快,不管爵位高低,一個月內就能辦完所有手續。實地封爵就不一樣了,除非是從家族原有封地中再分配,否則流程都很長。
其中,如果是新開拓領地,需要丈量、測繪、空間定位,再劃出戰區部分,一般大半年可以完成。
如果涉及與帝國本土交換的,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本土疆域絕大部分已經是世族封地,少部分因各種原因無主,由帝國統一托管,這種土地往往是兩個極端,要麼是極好的,要麼是很不好的,所以常常得調劑幾年,平衡各方,才能最後確定。
趙君度打了兩次開拓之戰,受封世襲國公後,不但在浮陸上有封地,還會在帝國本土得到一郡。一郡之地相當於一個伯爵世家的封地了,可不是那麼好調劑出來的。原本趙君度對此毫不關心。
趙君度皺眉道:“我的實地封爵本來就不會這麼快確定,為何如今連具體大郡之名都出來了,而且我記得天水是東陸名省,一般不應該給新晉國公吧?”
趙君弘已經隱約有些頭緒,歎了口氣,無奈地苦笑道:“天水,原本是準備封給鎮國公林熙棠的。”
饒是趙君度再淡定,也不由吃了一驚,“林家後人雖然肯定要降襲,但封地為什麼要收回?他的鎮國侯還是先帝封的,這些年爵位就沒升過,憑他的軍功怎麼都夠再封出一個公爵了。林家現在的封地是多大?”
事實上,自帝國定疆四陸後,實地封爵越來越難。尤其在本土承平日久的今天,大部分爵位的本土封地麵積都不足。納入門閥世家品級計算的,除了封地,還包括軍功和飛地收益。
林家是下品世家,家族中多為中下級軍官,在本土隻有一郡之地,還是個小郡。林熙棠封鎮國侯的時候,同時兼任內閣首輔,正是受朝野攻訐最大的時候,他的封爵雖然是實爵,但沒有增加過封地。
林熙棠任元帥期間開疆拓土,在任時算是戰區範圍,卸任時候按律可以保留部分作為封地,再加上他曆年軍功,交換本土一個大郡並不為過。
想到這裡,趙君弘忍不住按了按額頭,沒有回答趙君度最後那個問題,隻道:“聽說是林家上書,自稱沒有能力防守,要將封地交還帝國。”
趙君度精通軍務,政務雖比趙君弘稍遜,可也熟知帝國各項規程,聞言頓時將今天幾件事情都連了起來,神色沉了沉,道:“二哥,北府軍團為何會一直滯留西陸?”
趙君弘比趙君度早一步想到這裡,隻不知如何開口,見趙君度也發現端倪,不由重重歎了口氣,苦笑道:“北府換防的時候,恰好異獸軍團入侵,是父親出麵請北府留下協防。”
趙君度當時已去了秦陸主持前進基地,後又得知西陸的損失相對越陸來說好得多,就沒有關注細節。此時聽趙君弘說來,心中不妥感覺愈濃,道:“誰給父親出的主意?”
要知道趙巍煌和林熙棠比鄰而居這些年,關係可不怎麼樣。北府在換防真空期,名義上由西陸軍銜最高的西北大將軍趙巍煌節製,可趙君度能肯定他就一步都沒進過北府大營。
況且以趙巍煌的性子,外敵入侵,第一反應就是點兵殺去,怎麼會親自出麵去找北府軍團?
趙君弘歎息道:“不管是誰提出來的,都不會有任何人反對。”
趙君度明白趙君弘的意思,現在想來,就算是他本人在場,也不會意識到這個提議有什麼問題,帝國軍團為守土而戰,本就是應有之義。然而,將視野再拉長些,趙閥的種種舉動,卻事實上將北府軍團滯留在了西陸。而事到如今,北府都沒能辦完手續,就格外顯眼了。
“那天水又是怎麼回事?”
“為你去軍部辦理封爵手續,謀劃本土封地,是家族決議的事情。”趙君弘苦笑道:“事實上,並不是我們一家在謀那塊封地。天水郡邊界完整,市麵繁榮,地處大陸腹地,是近些年少有的好地塊。鎮國公在世的時候,以他的軍功、資曆和地位,排序當在所有人之前,他拿了那塊地方,即使有人心裡不服,口頭也不會說出來。此刻嘛,凡是這段時間在排隊等封地的,甚至是有換地需求的,大概都想要謀上一謀,趙閥也不能免俗。”
本土封地是整個家族的大事,封爵者不可能親身去辦這種瑣事,任何一族的規矩都是先在族內商議好各種方案,然後派出得力之人,力求為家族爭取最大利益。這並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決定,而是整個趙閥一平二主十八從府,連同所有附庸的家族利益。
趙君度也沒再費力問家族會議的細節,就像根本沒必要去找出那個最先給趙巍煌出主意的人。因為若單從家族利益出發,許多人本就是這麼想的,要分辨出彆有用心者,還得從其它地方著手。
趙君弘歎道:“每一塊本土封地最終落定,背後都有無數博弈、平衡和交換,哪會是我們一家能做到的。陛下為此事找上你,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
趙君度淡淡道:“此事或許不是趙閥主導,可我們也不無辜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