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陳熙捋一捋胡須,以展示他內心依舊平靜。
“我有沒有亂說,你心裡有數。”陳濟又坐下,翹起二郎腿。
就像講故事一樣,陳濟語速慢慢的:“孝宗最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且後妃成群,怎麼就沒有孩子呢那周婕妤從他是皇子起就跟著他,兩個人感情很不錯,可那麼多年也沒孩子,怎麼偏偏就在孝宗即位、孟太後不願給周婕妤名分的時候,周婕妤竟然神奇般地懷孕了”
陳熙默不作聲,眉頭卻稍稍皺起。
“周婕妤也是個能人。當她喝了許多坐胎藥都不起效的時候,她已經懷疑到是孝宗有問題,但她沒聲張,人不知鬼不覺,就給查完了,還給了太醫令一大筆封口費。
母憑子貴,她才能有活路,孝宗不行,她得找個行的。她太能打算了,居然找到了你從此,陳氏一族對她死心塌地,區區婕妤的名分算什麼當上太後,指日可待!
對你而言,這等好事,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於是,孝宗一死,你就趕緊扶官家上位,假傳懿旨、將所有大臣軟禁朝堂,即使得罪滿朝文武,你也在所不惜。這些年為教官家上進,你先後為他尋了多少名師真是煞費苦心。
孟氏一直以為一切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卻不知,這麼些年,你與周太後一外一內,唱得一出好戲,把她唬得團團轉……”陳濟說著說著,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十分誇張。
陳熙斜眼瞧著陳濟,默不作聲,一直等陳濟笑完。
到陳濟笑無可笑的時候,草屋內終於恢複了安靜。
陳熙漠視著陳濟,輕聲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你的親弟弟,就跟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周婕妤為了快點懷孕,多次來家與你私會,你覺得,被我發現一點蛛絲馬跡會很難嗎”
陳熙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站著。
“其實,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周婕妤。因為家裡養得歌姬舞姬很多,你還常常買新的,每天在你房裡的人都不一樣,周婕妤喬裝而來,一點都不打眼,連下人都不會注意。
隻是那個時候,孟太後想讓我與司姚公主定親,多次召我入宮,我心裡不樂意,才會在宮裡瞎轉,結果就巧遇了周婕妤,覺得那背影眼熟,跟剛在你屋門前見過的女子很像。
然後沒多久,宮中就傳出一個大喜訊,太醫令診斷出周氏有孕,官家興奮之至,傳旨舉國同慶。”說到這裡,陳濟又一次笑出了聲。
陳濟望著陳熙,繼續說:“我一直想扳倒你,當然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機會。我苦思冥想,這事兒要拿得準,還得從太醫令那兒入手。
為此,我故意把自己弄病,幾個月找了太醫令幾十次,終於找出了一份被他私藏了的醫案,那上麵詳細記錄了孝宗的病……”
陳熙已經猜出了陳濟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你偷了那份醫案”
陳濟點點頭。
陳熙又追問:“在哪裡”
陳濟陰森森笑著,答道:“如果七天之內,我不能活著從這大山中走出去,全天下人都會知道這份醫案在哪裡。到時候,大哥自然也會明明白白。”
說罷,陳濟又大笑起來。
陳熙盯著陳濟,良久無語。
窗外刮過來一陣風,吹得桌上燭火的火焰不停閃爍,屋內忽明忽暗,兩個人臉上也是明一陣、暗一陣。
靜默半晌,陳熙先發了聲,像是埋在心底的肺腑之言:“我從十三歲起,就跟隨父親走南闖北,行軍打仗,整整五年,弄了一身的疤。可他卻始終惦記著,要把他的爵位傳給手無寸功、年紀尚幼的你。
我當年太年輕,怨氣難免就重,才會輕易受人挑撥,傷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其實,我後來很後悔,得了爵位,卻成了孤家寡人……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我隻能硬著頭皮往前。”
陳濟望著那隨時可能熄滅的燭光,長歎一聲:“如果父親沒有死,我可以將你這番謊言信以為真,我也可以替你隱瞞周婕妤的事,我甚至還可以幫你一起,把你的兒子、我的侄兒輔佐成一帶明君。”
“但父親死了,那些就都不可能了。”在陳濟眼中,恨意越發深重:“無論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不會信你。在我眼裡,你永遠都是個弑父的狂徒。”
“人的一生那麼長,誰會不犯一次錯”陳熙的笑容有些蒼白,還夾帶著幾分無奈:“如果有一天,你能把我這個位置搶回去,你就會知道,身居高處,會有多少身不由己。”
陳濟又是一陣冷笑,滿載譏諷之意:“但願有一天,等滿大街都在傳揚你和周太後的「佳話」時,你也可以說「這隻是身不由己」。”
“你就一定要死死地跟我對著乾嗎”陳熙雖仍保持著從容的笑意,但其實語氣已經像是哀求。
“沒辦法,我已經事先叮囑過馬達,如果我被囚超過七天,那份醫案就得見光。”
“如果我放了你,醫案就不會見光了”
“它擱在我那兒十來年了,不一直保管得挺好嗎”陳濟聳聳肩,笑得很隨意:“再說了,那玩意兒隻能證明孝宗的病,也不能證明當今官家的生父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