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找到蘇芸清的時候,她正坐在小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脫了鞋襪,兩隻腳跑在水裡,百無聊賴地踢著水花。
江晨望著下遊不遠處一群爭先恐後把頭伸進水裡的陌生人,皺了皺眉,問“這些人是誰?”
“一個叫什麼紅纓的獵團,據說遇到了沙暴,七八十號人死得隻剩十幾個了,我看他們很可憐,就施舍給他們一點水喝咯!”
“施舍你的洗腳水?”
蘇芸清嘴角漾起笑意,目光翩翩轉向江晨“有些人想喝,我還不給呢!”
這本是普通的一眼,不知怎的,卻讓江晨想起了兩人之前的約定,他心中一蕩,覺得蘇芸清的眼神彆有意味,忍不住浮想聯翩。
這時,跟謝元觥交談了幾句的杜鵑走過來,急聲道“蘇姐姐,你快去救救我大哥吧!”
蘇芸清奇道“那小賊怎麼了?”
“他被困在蜘蛛網裡不能脫身,萬一遇到什麼猛獸,那可就遭了!”
蘇芸清眼瞅著江晨“什麼蜘蛛網這麼厲害,兄長,連你和楊將軍都沒辦法?”
江晨搖頭“那蛛絲十分綿韌,刀斬不斷,分布密集,我沒把握進去。”
“伱沒把握,難道我就有把握?”
“你嘛……應該可以吧。”
“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身法不如我了?”蘇芸清翹起嘴角。
江晨道“在精妙細微方麵,我的確不如你。”
蘇芸清聽見他如此回答,頓時舒展笑靨,十分開心的樣子。
江晨瞧得心頭微熱,愈發覺得蘇芸清的眉梢眼角似乎都與初遇時大不一樣了,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女人味?
隻聽蘇芸清得意地道“你算找對人了,當初我練「遊龍步」的時候,就是在十萬根天蠶絲之間穿行,區區一張蜘蛛網還真難不倒我。隻不過……”
說到這裡,她故意停了一下,眼瞧著杜鵑,閉口不言。
“隻不過什麼?”杜鵑追問。
“隻不過我已經好久沒做這種訓練了,免不了技藝生疏,萬一不小心有個失足,那就陪你那個傻哥哥一起完蛋咯!”
“蘇姐姐,求求你!”杜鵑哀聲懇求。
蘇芸清斜瞅著她,道“換作彆人,我真不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不過誰叫妹子你如此可愛呢,我就勉為其難,姑且舍命走上一遭,但有個條件,你們兄妹倆必須各為我做一件事,怎樣?”
“是……什麼事?”
“我還沒想好,不過你放心,一定是你能夠做到的事情,也不會違背道義,讓你去殺人放火。”
杜鵑略一沉吟,便點頭“好!我答應!請你快去救我哥哥!”
蘇芸清笑意更濃,打了個響指,“兄長,帶路!”
不遠處的一群人喝完水躺在草地上休息,為首的刀客見蘇芸清要走,忙出聲道“姑娘這是要去哪?”
“如廁!”蘇芸清頭也不回地揮手,“你們在這等著,彆亂跑,不然小心被野獸吃了!”
名為宋楓的刀客怔怔地目送她走遠,很想問她如廁需要這麼多人陪著去嗎?
江晨一行人來到蛛網前,遠遠望見了吊在空中垂頭喪氣的杜山。
杜山歪著腦袋,好像在打瞌睡,一聽見腳步聲立即驚醒“蘇姑娘,是你嗎?哎呀真是你,太好了,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姑奶奶你盼來了……”
蘇芸清沒空聽他囉嗦,視線慢慢移過去,從腳下的蛛網邊緣開始,一寸寸將前方的土地巡視了一遍,好半晌,托著下巴道“唔……有點難度……”
“蘇姑娘你一定可以的,俺老杜相信你——”
“閉嘴。”蘇芸清一揮手,杜山頓時嚇得不敢吭聲了。
蘇芸清的目光從他身上緩緩移回來,將蛛網的分布儘記於心,才道,“救你可以,但你必須答應為我做一件事。”
“好,我答應!”
聽杜山答應得如此乾脆,蘇芸清忍不住問“你不問問是什麼事嗎?”
“隻要能救我杜玉郎出去,殺人放火我也乾了!”
“……”
蘇芸清握住江晨遞來的帝血劍,凝注前方,眼神陡然一變。
明明還是那個青衣少女,明明還是那張俏麗麵容,微皺的眉頭和淩厲的眼神卻讓周圍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了幾分。
江晨不禁感慨,這就是認真起來的蘇芸清,英氣勃發,星眸中流光閃動,煞是動人。她若是個男子,不知多少紅粉佳人會為她心折。可惜,偏偏叫她遇上了林曦!
正是那股如寒劍出鞘般銳利冷冽的韻味,讓杜鵑這樣的少女驚羨讚歎,自慚形穢。她瞧著蘇芸清側臉,又看了看江晨,心中酸楚難以言喻。
蘇芸清身形縱射而出,初時宛若怒矢,在撞入蛛網之後,便轉為飄忽詭譎,忽上忽下,曲折婉轉,如同踩在無形的山路上。
掌中帝血劍隨著她的揮舞,撥開一片片半透明的絲線,讓原本似籠在杜山身影上的迷蒙煙霧,一層層被擦除,視野愈來愈清晰。
就像在欣賞一幅蒙塵的美人圖卷,小心地拭去畫上塵土,等待展露驚世芳容的一刻。
連江晨都看直了眼。
僅憑揮劍時那一點細小的凝滯之力,蘇芸清的身軀便在無數蛛絲的領域裡騰轉挪移,上下翻飛。那種神乎其神的借力手段,江晨自問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號稱「浪裡白條」的杜山,看著蘇芸清徐徐飄近的人影,早已目瞪口呆。作為一個專研輕功的盜賊,他知道蘇芸清這種表現意味著什麼,心中有無數疑問要出口,卻又怕驚擾對方,隻得凝神屏息,一聲不吭。
他眼裡露出崇敬之色,仿佛看見了一尊神明,就在自己眼前降臨。
離杜山兩尺,蘇芸清出手,暗紅色光暈傾灑下來,將他眼簾遮蓋。
刹那之後,無數道眼花繚亂的光芒消散,杜山發現自己的肩膀被蘇芸清拿住,身不由己地朝上空飛去。
‘不從原路返回嗎?’杜山大驚。
當初他落入蛛網前就發現不對,想往上逃脫,結果無處借力而失敗。蘇芸清選擇這條路,莫非要步自己後塵?
半空中無落足之地,饒是杜山這樣的輕功高手也無計可施,隻能一動不動地被蘇芸清提起來。
蘇芸清蒼白的臉色泛起一陣紅潮,帶著一個累贅,逃脫的難度比來時更增數倍。
但,那又如何?
身形在半空懸滯半秒,猛吸一口氣,帝血劍揮出大片疾影,將上空稀疏的蛛絲全部斬斷。
然後,杜山被她拋了起來。
對於杜山這樣精於逃命的好手,隻需給他借一個力,便如赤壁得了東風,乘風破雲,飄然而去。
但蘇芸清自己卻往下墜落。
蘇芸清閉眼,心如明鏡,身下的蛛絲分布皆映於識海。
下墜之時,帝血劍的光暈如潑墨渲染,千條蛛絲道道分割。
借這出劍的勁風,蘇芸清下落之勢漸緩,眼看就能乘風而去。
卻在此時,一股冰冷的情緒闖入她靈台。
怨恨!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怨恨!
那情緒來自於掌中的帝血劍,沉寂了許久,來得如此突兀,卻又理所當然——或許在血帝尊敗走的那一刻起,帝血劍就在等待這一時機了。
蘇芸清眉心劇痛,腦海靈台中條條蛛絲的分布,忽然被一片血色洪流粗暴地衝刷,七零八落。
原本翩然的身姿,驀地失了風采,如折翼的飛鳥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