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真的是來喝酒的。
王章徐徐關懷道:“殿下受傷需得悉加調養,不能仗著年輕就忽視,老夫當年便在戰場留下了腿疾的毛病。”
郎靈寂謝道:“在下已安然無恙,日後會善加小心。”
王章又道:“殿下可休憩幾日,養好傷勢,陛下那邊有老夫去照應著。”
郎靈寂,“多謝太尉安排妥當。”
飯局似陷入一問一答的尷尬模式中,雖周遭喧雜熱鬨,幾人卻冷透了。
冷意的源頭,或許還是一直安靜吃飯,未曾說半句話的王小姐。
目光聚焦在王小姐身上。
王戢咳了聲,“九妹,殿下在戰場上保住了二哥的一隻眼睛,有救命大恩。二哥午後還要入宮謝恩,不宜多飲酒,你可否替二哥再敬一杯?”
飯桌安靜了刹那,王姮姬聽那人救了二哥的眼睛,才微微動容,起身斟滿了酒,輕聲道:“小女敬琅琊王殿下。”
她雖麵對麵,卻清華自持,眉睫亦微微內斂,有種看不見的隔膜。
郎靈寂此刻才有與她說話的機會,“多謝,不能再飲,再飲便醉了。”
王姮姬道:“此乃清酒不醉人。”
他沉沉道:“酒不醉人,人卻可自醉。”
王姮姬抬眸,見他沉金冷玉的麵容被霜色的紗帶纏住,悄然無波,仿佛凍住的湖麵,一幅白紙墨畫,對著她。
彆具弦外之音。
昔日控製她的情蠱已不複存在,而今麵對他,她全然超脫了束縛。
她泰然自若,“那,我替殿下飲。”
郎靈寂注視著她滾動的喉,他和她之間,一直有根神秘而纖細的線連著,而現在那根線就要斷了。
他再喚她一次,宛若隔著萬水千山。
喚過之後,也沒有其他話要說。
“最近過得好嗎?”
“甚好。”王姮姬撂下酒杯。
郎靈寂還要再和她寒暄幾句,她卻已落座,為彆人夾著菜。
他隻得作罷。
空落落的,似無枝可依。
飯桌之上,顯得有些多餘。
王瑜一直朝這邊瞧來,準確來說是瞧郎靈寂,目光中欲語還休的憐憫。
可惜這樣一位好女婿了,被寒人作踐。
宴散,胃淺的王紹醉得不行,嘔吐多次,王瀟等人一直照顧他,一邊取笑。
王姮姬也在旁,侍女遞來冰囊和清水,她敷在了王紹額頭,嘟囔著:“酒量差還逞能喝那麼多酒。”
王紹醉顏酡然,依舊梗著脖子反駁,“姮姮怎能這麼說話,五哥苦練酒量,還不是為在你春日訂婚宴上多喝幾杯……”
王姮姬微微歎氣,“五哥若再這麼沒正經,我就叫二哥把你丟到湖裡去清醒。”
王崇等人聽了,作勢還真要將他抬起來。王紹急忙求饒,雙腿一軟差點跌在地上,“姮姮饒命,你若是欺負五哥,五哥可就要找你姑爺評理了……”
王瀟笑罵道:“行了,彆貧了,連咱九妹都敢打趣,仔細爹爹扒了你的皮。趕緊回房灌碗醒酒湯,洗洗一身酒氣。”
說著叫兩個小廝架起王瑜,幾個人載笑載言地回了房。
王姮姬叫了侍女,也收拾了離去。
熱熱鬨鬨,一時哄散。
火冷燈熄下,八角亭內,郎靈寂正朝這邊望著。
這一帶的八角亭中每逢春日便會長滿紫藤,千絲萬縷地垂掛,她和他經常來這裡乘蔭,她會和他並肩坐著,打開新寫的小詩,看看哪個字用得不好。
而此刻,兄妹幾人的融洽打鬨,似與他毫不相乾,完全處於兩個世界。
打鬨之後,那抹棗花色的倩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越來越模糊。
郎靈寂將手邊一口殘茶飲儘,也醉了。
將杯子丟進了湖中,濺起一片水花。
這一帶安靜少人,不用時時刻刻遵守著禮節。他半披著墨發,衣裳隨意曳在水磨青磚地上。
月色之下,唯餘他寂寥一人。
……
密密層層的紫藤背後,文硯之悄聲站著,背後傳來的壓力猶如山倒。
文硯之想找個地方更衣,回來時迷了路,誤打誤撞見了帝師郎靈寂。
雖然他在這個家沒有被限製自由,也是正大光明的,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有些顧慮,下意識躲到了紫藤後麵。
理智告訴他,他不宜與帝師碰麵。
那人是鄭蘅的正牌未婚夫,會跟她有一段平等的姻婚。而自己,充其量隻是個贅婿,是她解除婚約後的調劑品。
剛才文硯之看到,郎靈寂在看鄭蘅,雖黑暗中辨不清是何感情,但充滿了暗流洶湧的危險,深沉陰暗。
如果正麵相遇,恐怕是一場比科舉製對陣九品官人法還慘烈的對決。
仇恨蒙蔽了雙眼,文硯之恨不得立即將郎靈寂繩之以法,為老師報仇,但眼下時機未到,他人微力薄,為了大計必須要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