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峻心中似有所感,遲疑著沒有挪開視線,片刻功夫那身影就完全走出來。
那是個年輕的女子,穿著尋常的衣裙,外罩淡青色褙子,束起的領子襯得她的麵容格外秀麗。
她不經意地抬起頭,剛好與謝崇峻四目相對。
本就明澈的目光,這一刻格外的迫人,謝崇峻沒有準備,在那注視之下,差點就彆開視線。
謝崇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定下心神後,立即皺起眉頭。
人慣於用怒氣來遮掩懦弱,尤其是在瑣事纏身的時候。
謝玉琰知曉這人是誰了,卻不想費神先與他說話,於是側頭意有所指地向大牢裡看了看。
果然,謝崇峻忍不住開口:“你是誰?”
謝玉琰眼睛中一閃譏誚:“怪不得謝家會出這種事,輕賤人命,任意妄為,掌家人不能正己守道,必引戾氣入門……”
她刻意停頓片刻:“敗家之兆。”
謝崇峻聽著那冰冷的言語,不容置疑般篤定,如同讖語。
她這是在詛咒謝家。
一股怒火立即升騰而起,謝崇峻厲聲道:“口出狂言,竟敢隨口汙蔑……”
不等謝崇峻將話說完,謝玉琰道:“隨意尋個女子,充作謝家女出嫁,你可知她是誰?她是哪家的女郎?由誰撫養長大?她未吃過你謝家半粒米糧,與她麵對麵,甚至不相識,而她卻要為謝氏換來利益。”
“欺瞞剛剛承受喪子之痛的張氏,無半點憐憫之情,對楊六郎這般的忠義之士,更無任何尊崇。”
“征戰沙場,為國效命,此等大義在你眼中,是否覺得應當應分?年少身貧,就該以命相搏?留下賢名卻要為輕視他的人打開商路,換得銀錢?”
“若是楊六郎在這裡,他可會後悔當日之舉?”
謝玉琰說著向前一步。
“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悔意,這次是準備讓誰來頂罪?又要丟下多少銀錢息事寧人?”
謝崇峻半句話還卡在喉嚨裡,突然被一陣搶白,半晌居然說不出一個字,待他回過神時,那謝氏眼睛微垂,仿佛他是什麼醃臢物,已經不願正眼來瞧。
“楊六郎不會後悔。”謝玉琰神情中多了肅穆。
“因為我們都知曉,他的一腔熱血不是為了你們,我也不會允許你們用他的血肉換取金銀。”
“閉嘴。”謝崇峻總算緩過一口氣,周圍看向他的目光委實太過灼熱,那一雙雙眼睛中滿是對他的厭惡,還有對那女子的敬佩。
一些不會擺在明麵上說的事,卻被那女子通通言明,真的假的混在一起,他百口莫辯。
可怕的是,他們身處巡檢衙門,左右都是隸卒,那婦人說的那些,好像已經冠在謝家頭上,成了謝家的罪名。
案子沒審,就在這些人心中成了定論,這絕對是件可怕的事。
這一刻,謝崇峻也不用猜測這婦人的身份了。她就是那個死而複生的婦人,將楊家鬨得天翻地覆,還狂言要寫狀紙,狀告謝家的“謝氏”。
謝玉琰淡淡地道:“你知曉我是誰了?”
謝崇峻喉頭翻滾,他沉下臉:“當日是管事……”
話開個頭就無法繼續,那婦人是不是說了?他要讓誰來頂罪?即便管事擔下所有過錯,與楊氏結親也不是一個管事能決定的。
偏偏這時謝玉琰不說話了,周圍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中,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不,這不是等他開口,而是在看他的笑話。
謝崇峻深吸一口氣,在家中時,他知曉來衙署承認過錯,必定要舍出些臉麵,可讓他當著這麼多人,對一個婦人賠禮……
他也不是做不出,偏偏這婦人剛辱罵了謝家。這般出言不遜,他再向她低頭,又將謝氏一族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