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桓府。
桓盛看著案牘上的賀表,卻是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差了些火候,細細品讀下來,不由是搖了搖頭。
他入京為仕的日子,也有了七、八年的時間。
論家世,他是涼州桓氏的後人,論聲名,桓盛是涼州上士,算是涼州頗具聲望的名士。
不過桓氏的祖上,其實沒怎麼出過名臣賢相,也沒有出過經學天下的大儒,他們家的祖上勉強能說是名將之後。
是涼州三明之中排名最末尾的桓起後人。
桓起是桓盛的曾祖父,當時的桓氏已經是地方上的豪強,這給了桓起學習騎射的契機。
後來借助豪強的身份從軍,從校尉做起,有文武智略,不久之後在武威、安定等地初露頭角,有治理之才。
當時的涼州爆發了一場席卷地方的兵變,時任涼州節度使的公孫虓叛亂起事,桓起在武威招募將士,平定了公孫虓的起事,因此以功被封侯。
再往後,羌人作亂,又被桓起鎮壓,起戍邊征戰十餘年,百戰羌人,三年定西羌,四年平東羌,前後斬東西羌人近六萬餘級。
羌人無不歎服驚懼桓起的能力,但是隨著桓起被征入朝,為中央官,曆任侍中、執金吾,在朝中黨附宦官、捕殺士人,為關中士族所惡,以至於牽連至‘黨禁之禍’的首惡之一,被按上‘排除異己’、‘與宦黨同流合汙’等罪名,在獄中自儘。
正因如此,桓起按功績本來能排到涼州三明之首,卻因士人的口誅筆伐,被放到了最末。
不過,靠著桓起在涼州積蓄的名望,桓氏在武陵這邊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最令人感歎的是,曾經被桓起殺怕了的羌人,到現在,卻成為了桓氏立足涼州的資本之一,大多羌人都願意‘借兵’給桓氏。
桓盛入朝為官。
他的想法無比純粹,一是想辦法洗清桓起的‘汙名’,祖宗出事,其實後人能夠在朝廷上重新掌握話語權,很多地方是能為其袒護的,這是默認的行為。
二是桓氏在涼州已經差不多了,想要從一個地方知名的家族,變成所謂的名門,就必須有人在中央朝廷裡闖出名堂來。
第三,那就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青史留名的想法,入朝為仕才有機會青史留名。
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麵對骨感的現實,桓盛對自己能不能名垂青史這件事情,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畢竟出名無外乎軍功以及政績。
沒仗打就沒軍功,至於政績...桓盛乾得再好,那些功績也放不上台麵,說白了還是桓盛的官職太小,他的影響力太淺薄。
所以,桓盛極其重視這次‘朝聖’的賀表。
不說其他的,永晉帝最近就提拔了很多遣詞作文極為厲害的大臣。
在沒有很好的上升渠道下,桓盛想要完成心中的抱負,最起碼得先有一定的官職和地位。
眼下對於桓盛而言,想要有機會,隻能儘可能地去討好永晉帝。
他的出身,也不可能得到關中士族的青睞,朝中的京官大多都不喜於他,因此...桓盛能仰仗的選擇...也所剩不多了。
這次,桓盛所傾注心血的賀表,也是花費了他諸多時日,隻可惜,桓盛越看卻越不是個滋味。
想呈上去,又有些不情願。
想當年,他剛剛入京的時候,是多麼的意氣風發,是多麼的想要證明自己的才能,對那些阿諛奉承之輩多是鄙夷,也不願意親近那些關中的士族。
而現在,看著手上這份賀表,上麵的內容看似體麵,實則句句都在敲打桓盛的內心。
到了最後,桓盛卻笑了。
忽地一瞬間,桓盛的腦袋微微刺痛。
一股天旋地轉的暈眩感隨之而來,旋即出現的是一片金戈鐵馬般的戰場,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畫麵,不斷地從他的腦海深處湧現出來。
桓盛的麵容,從一開始因為這些記憶湧入而導致的痛楚,甚至於緊皺起來的眉頭...卻隨著這段出現的畫麵,變得越發肅穆沉靜。
一張臉。
出現在了他的記憶之中。
而這個人,他很熟悉。
是永晉帝的四兒子,被封為晉王的楚世昭。
緊隨其後的是一道聲音。
【貞平年間,匈奴多次進犯大周王朝的邊塞,時年,平定北方,逐漸掌握朝堂的楚世昭卻無法容忍匈奴人屢屢進犯大周山河的行為,一怒之下,兵發大漠,誓討匈奴。】
在記憶裡。
隻見楚世昭身著一身戎袍,他威儀不凡,披著戰鎧,身材高大而不失英姿,看著一個像是折子般的文本,狠狠地摔在地上,隨後用著重拳砸在案牘之上。
“匈奴欺我太甚,真以為本王不敢出兵征討他嗎?”
桓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在他看來,草原上的異族也是分強弱的,像涼州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羌人,就是相對弱勢的一方,而匈奴人在草原上自立了王庭,還屢屢犯禁,動不動就叩邊攻打北方,實在是囂張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