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怔怔地看著,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方柔低低的呻吟,聽在唐逍耳朵裡卻像晴天霹靂一般,連忙穿好了衣服,跳了起來。
他也沒處理傷口,整個胸前都變成這樣子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方柔正強撐著要坐起來,唐逍跑過去扶起她,臉上已經掛滿了笑容。
“唐逍哥,我的傷口好痛!”
方柔畢竟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又出身世家,從生下來到現在就沒吃過苦,老天爺卻像把她這輩子的苦全都集中到今天來,讓她一下子品嘗個夠。
唐逍心痛得眼淚直打轉,輕聲道:“我給你打水,你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對不起!”
方柔柳眉微蹙,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說他沒法幫她處理傷口,畢竟男女有彆。
想到這兒,方柔痛得滿是汗珠的小臉刷地紅了,心裡卻泛起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
瞧瞧,唐逍哥多有紳士風度啊,哪像那個壞蛋孔非良,整天就知道調戲人家。
由孔非良,她又想到了姐姐,想到了東寧彆院,想到了這麼多年的快樂時光。
唉,再也回不去了,“魚刺”守著路口,她沒辦法去找姐姐,根本就闖不過去!
而姐姐至少要一個月以後才回來,到那時,她要麼死了,要麼已經被孔非良糟蹋了!
不,我死也不會順從那個混蛋——姐姐,可能我們兩姐妹隻有來生再見了!
想到了“死”,她又想起了夏琪,想起了茶亭的那個少年,忍不住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唐逍把她扶到小溪邊,就躲到兩三丈外,背對著她,埋著頭。他想研究一下自己胸前,想要拿起吞雲劍把腐肉割下來,卻又怕痛,更害怕驚動了方柔,內心糾結無比。
他知道自己很怪異,胸口的肉不是腐爛,而是腐朽,就像死了幾十年的乾屍,而他自己卻是毫無所覺,生理機能也沒什麼影響,甚至比原來強悍得多,連大武師都打不過他!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他猜想,如果方柔知道了,他多半是不能跟在她身邊了。
他倒不是非要跟在她身邊。可是現在的她,有家不能歸,他不忍心離她而去啊!
他很糾結,腦袋裡嗡嗡的,越來越沉重,就像一座大山正緩緩壓下來一般。
然後他就聽到了方柔的抽泣聲。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卻沒發現聲音已經嘶啞了:“柔……柔兒,很疼嗎?”
方柔匆忙擦擦眼淚,小心翼翼解開衣襟,一邊答道:“不……我想起夏師姐了!”
她受的傷不少,手臂、胸腹、雙腿、背上,至少也有十六七條劍痕。她足足用掉了五枚丹藥,撕完了一件乾淨的上衣,終於把其它傷口都包紮好了。
但背上一條劍創,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背心,她卻沒辦法處理了。
她療傷的時候,唐逍一直埋著頭,兩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聽到方柔請求他幫她處理傷口,唐逍忍不住抬起頭,朝她望了一眼,隻見月色下,她潔白的肌膚在閃閃發光,頓時嚇得他又垂下頭去,一顆心跳得呯呯的,像要蹦出胸腔來了。
“唐逍哥,你幫幫我吧,我實在沒辦法……”
方柔咬著下唇,小臉紅得像大蝦,聲音就像蚊子叫,唐逍若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見——當然他也沒有想到,如果放在幾天前,他就算再仔細聽,也不可能聽見這麼小的聲音的。
唐逍歎了口氣,收斂起腦袋裡的胡思亂想,剛想走向方柔身邊,卻又停下了腳步。
月色照耀在她身上,泛著聖潔的雪白,卻讓唐逍連大氣也不敢呼出一口!
腿在打閃,手在顫抖,心跳如雷,汗出如雨!
他不敢看那柔弱而雪膩的身影,使儘全身所有的力量閉上眼睛,一步一頓走到方柔身後,卻沒防著步子邁大了一些,腳尖踢在方柔後腰,頓時把她踢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唐逍吃了一驚,連忙叫道:“對不起……”可是腳下一滑,他止不住身形,雙手便撐在那圓潤的雙肩上,入手白膩柔軟,他就像青蛙跳進油鍋裡,全身酥麻,渾不知身在何方!
可是方柔一聲低吟,卻像晴天霹靂一般,馬上就把他震醒回來。
“對……對不起……弄疼你了嗎……”
方柔低歎一聲,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道:“唐逍哥……你就睜開眼吧……我疼……”
唐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終於讓自己的心境稍稍平複了一些,可是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到那比蓮藕還要嫩白的肌膚,頓時又讓他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那條劍創太長了,從肩胛骨一直到左腋下,為了療傷,方柔已把上衣全都脫了。
她緊咬著唇,俏臉比火炭還要滾燙三分,低聲道:“唐逍哥,你快點吧!”
唐逍深吸了第二口氣,目光落在那猙獰的傷口上,終於定下了心,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碰到那柔軟細嫩的肌膚,又像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似乎碰到了傷口,方柔小臉一白,柳眉緊皺,哀怨地呻吟了一聲。
唐逍也把下唇咬得緊緊的,撩起溪水為她清洗傷口,痛得方柔臉白如紙,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卻死死地抿著嘴,一聲不吭,隻是抓著衣角的小手,已是青筋直冒!
唐逍覺得應該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便低聲問道:“方……柔兒,你打算怎麼辦?”
說到這個問題,方柔果然就像忘記了疼痛。她蹙著柳眉想了一會兒,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害死了那麼多人……夏師姐,茅亭的少年,都是為我而死,我……”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淌下來,有一種針紮似的疼痛。
唐逍歎了口氣:“其實都不怪你,不管是夏師姐,還是……”
方柔卻一口截斷他的話:“不,我知道的,夏師姐為什麼要拚命,就是因為我對她說了一句話,問她有沒有忘記,姐姐把我交給她時,對她說了什麼!”
她低低地喘息一聲,抽泣著道:“那年我隻有八歲,剛剛搬進東寧彆院,姐姐帶著夏師姐過來,對她說,如果她感念姐姐對她的救命之恩,就把這份恩情報在我身上。我記得夏師姐當時也隻有十五歲,她話不多,隻說了五個字:舍命報深恩!”
她望著朦朧的月亮,滿臉哀怨:“六年來,夏師姐對我,比姐姐對我還要好。姐姐小時候對我很好的,後來,不知是不是要管炎虛劍閣的緣故,太忙了,漸漸就不怎麼管我了,所以一直是夏師姐在全心全意地照顧我、教導我,她既是我的親姐姐,也是我的師傅……”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可是她為了救我,死得那麼慘……”
唐逍默默地抿了抿唇,接過方柔遞過來的一枚熊鹿丹,捏碎了敷在她傷口上,低聲道:“夏師姐在天有靈,也不願看到你這麼傷心的。你要振作起來,才不會辜負她……”
方柔又嗚嗚地道:“可是我是個不祥的人!我害了夏師姐、害了你,還害了茅亭裡的那個少年,他如果不是因為我,怎麼會惹上那幫凶徒,被一劍殺死……我害死了那麼多人……”
“這不關你的事,真的!”唐逍誠摯地道,“要怪,就怪孔家太惡毒,怪孔非良太霸道,怪‘魚刺’太凶殘。這些血債,通通都要記在他們身上!”
他不知道,即便記下了這些血債,又能有什麼用;他隻希望她能想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