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忘了,今天是第多少天?”
聲音悶悶的,像寒冬裡的黃梅雨,陰冷而又潮濕,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天,還有一百四十三天,你說的!”
回答的聲音很纖細,就像蚊子在叫;這聲音的主人也很纖細,彆人家是瘦得皮包骨頭,她卻是骨頭包皮,就像風中搖曳快要熄滅了的燈草;頭發枯黃如野草,卻梳得很整齊,用一根同樣枯黃的草繩紮著;衣服也不知是幾年前的了,偏小,又泛著灰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還有些襤褸,卻漿洗得一塵不染,整理得連一絲皺褶也沒有。
哪怕骨瘦如柴、哪怕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還蒙著一層淡淡的黑色,如鬼魅一般,她的一雙眼睛卻仍然明亮如點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嘴角也還噙著一絲笑。
“對,我說的,你記得倒還清楚!”
陰冷的聲音似乎在笑:“一百四十三天以後你就解脫了,可是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嗎?”
“知道啊,剛才我還似乎聽見他在叫呢,他叫我‘柔兒’。我知道那多半是幻覺,但他一定找我找得很清楚。但我知道,隻要苦過這一百四十三天,風暴過後,就全是坦途了!”
“你真是個好孩子啊……”
陰冷的聲音突然歎息起來,卻顯得更加陰冷,還多了好幾分狠毒:“可惜,你怎麼知道,老子告訴你的,就一定是真的呢?不過,一百四十三天,這個時間倒是沒錯的,哈哈哈……”
後半句話,可憐的小女孩卻是沒聽見的,她還完全沉浸在美好的憧憬裡。
唐逍終究還是沒有找到方柔,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他獨自坐在村東頭廣場邊的石凳上,看著冬日裡快下山的太陽,發呆。
好幾個村民都想過來安慰他,有兩個村姑覺得他很酷,想挨到他身邊,近距離欣賞一下他那俊朗的臉龐,卻沒人能走近他身邊,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
前三年,他是獨自走遍千山萬水,方柔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現在他打算改變主意,用身上有限的錢財去購買情報,可是錢雖然花了,效果卻仍然一點也看不到!
方柔啊方柔,你到底怎麼了,你在哪兒,你能不能回答我一聲啊?
唐逍靜靜地坐了半個時辰,決定動身去東海。
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方柔的線索,有兩個人,應該都和方柔有關,一個是宣慶宮長公主,一個則是方餘。前者深居宮廷,他懷疑她是方柔的娘,但東海商行告訴他,當年他們帶回江南的那個女子,一進了金陵城就和他們分開了,他們也不知道她後來怎麼樣。
後者是聖涯島的聖女,而聖涯島名義上是“聖地”,更多的人卻認為是“絕地”。
這兩個女子,唐逍其實都不想去找,太危險了,而且找了多半也沒有什麼用。
不管是聖涯島還是皇宮,他都不想去闖,一旦死了,他就沒辦法再尋找方柔了。但現在他已經沒有彆的辦法,除了冒險去闖聖涯島外,他走投無路了!
至於回火鸞峰,他不相信方漓,所以他從來沒有考慮過。
他騎上混元駒,風餐露宿,七天後,來到了金陵城外的京口渡。
百府大比已經結束了,江南道的青年才俊們都回來了,發生在大闡戈壁的一件件趣事、怪事、熱鬨事、驚險事,也隨著少年們的返回,而在江南大地流傳開來。
唐逍坐在京口渡大路邊的一個茶亭裡,麵前桌子上放著幾碟小菜,一壺吳紅小釀,耳朵裡就滿是隔壁桌的閒聊聲,他們聊的,正是喪魂山後的那一場大戰。
兩個青年聊得很精彩,唾沫橫飛,直把唐逍說成一個上界下凡的天仙,一柄劍威震四方,甚至說他一劍把喪魂山都劈成了兩半,聽得唐逍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
不過他也沒有在意,天下人的嘴巴那麼多,要怎麼說,你怎麼管得了?
他隻是望著麵前浩瀚的長江水,無聲地歎息著。
你說當初在長江北岸,要是他及時追上了方柔,那該多好啊……
唐逍咬咬牙,放下酒杯站起來,剛要喊小二結賬,忽然看到隔壁桌的兩個青年走過來。
兩個青年都是一臉興奮,指著他大聲叫道:“你就是唐逍是不是?”
“你一定就是唐逍,所有人聽到他的事跡,都會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你明明聽到了卻很淡定,這說明那些事就是你做的,隻有這樣,你才會波瀾不驚!”
唐逍皺皺眉,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他這個表現,卻被兩個青年理解成了默認,一個青年立即熱情萬分地伸出雙臂:“太好了,一聽見你的事跡,我們就把你當作了崇拜對象,現在終於見到活人了!”
這話已經夠驚悚的了,另一個青年的話,更是讓人毛骨悚然:“你也可以變成死人了!”
兩柄劍,如兩條毒蛇般,刁鑽毒辣地朝他雙腋下刺了過來!
突然爆發的事件,頓時驚動了江邊的人群,有人驚叫著:“天哪,毒鬼二人組又出手了!”
“是那個號稱‘丹境以下皆可殺’的毒鬼二人組?看看,這次是誰又倒黴了?”
“可不是嗎,兩大凝氣境強者,雙劍合璧,無人能敵啊!”
“這兩大殺神可囂張呢,聽說他們出手,向來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算你看見了也逃不掉,而且自打出手到現在,十多年了,甚至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曆、所屬勢力,出手殺人卻一次失手也沒有,也無人敢找他們報仇,是整個江南道年輕一代最為恐怖的殺手呢!”
“彆多話了,看看,那個少年……咦,他怎麼躲開了?”
“那少年是誰,也恐怖得令人絕望啊!他應該不到二十歲吧,難道也是凝氣境?我的天,這也太嚇人了吧,二十歲不到的凝氣境,就算在大宗門裡,也是絕頂天才了呢!”
“我看還不止凝氣境,他至少也是劍形境大圓滿了。你們看,他沒有取出劍,卻能施展出劍氣來,那劍氣還隱隱有了劍的形狀,明顯已經達到擬劍層次了!”
“毒鬼二人組已經攻了二三十劍了,連人家的衣角都沒碰到,這……”
“不好,快退,你們忘了,他們名字的由來了嗎?”
旁觀的人頓時大為驚駭,紛紛四散而逃,刹那間,茅亭旁便已是空無一人了。
唐逍一直沒有還手,隻是雙手浮現出一道劍氣,就把毒鬼二人組的攻擊儘數擋了下來。
他是想先問個明白再說:“我又沒有招惹你們,為什麼要朝我出手?”
毒鬼二人組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前一後把他夾在中間,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為什麼要逃開?”
唐逍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毒鬼二人組的“毒”,是一個淡金麵皮的青年,目光盯著自己的劍尖,冷冷地道:“因為接下來,就將是我們二人的成名絕技。你也挺厲害的,十年來,我們還是第一次使出這一招,你能死在這一招之下,也算你的運氣好了!”
“鬼”則是一個五短身材的青年,臉龐上罩著一層陰綠,剛才沒動手的時候沒看出來,此時一催動真氣,就讓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左手兩根指頭抹在劍身上,沉聲道:“死吧!”
兩劍齊舉,一黑一青兩道劍芒,映得整個茅亭似乎都變成了鬼域:“毒鬼一窟!”
“毒”劍冒出來的青綠,與“鬼”劍冒出來的漆黑,瞬間結為了一體,形成一個半青半黑的光罩,一下子就把唐逍籠罩了進去,連身影都看不見了。
“鬼”冷笑道:“進入我等的毒鬼一窟,一時三刻就化作膿水了,連個完屍都留不下!”
“毒”則是搖頭歎息一聲:“其實,如果不是上麵催得急,我們也不想如此傷天害理。小子,你到了冥界之中,見了幽冥鬼帝,可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
語氣悲愴,卻有著滿滿的得意,若還是旁邊有叫聲打斷,他們也許還會繼續感歎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