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著昭妃這個小宮女怪有趣的。
他施施然步下龍輦,負手走到宮門前。
透過半尺門縫,笑眯眯望著門裡的粉衣小宮女。
“你叫什麼名字啊?”
“回陛下,奴婢名叫銀珠。”
“哪兩個字?”
“銀子的銀,珠寶的珠。”
“你識字?”
“嗯!娘娘讓學的!”銀珠眼睛亮亮的,“娘娘對我們所有宮人都特彆好,說她自己讀書認字很辛苦,所以也讓我們跟著一起苦,她看了才高興,這叫同甘共苦。”
皇帝又發出一陣朗聲大笑。
揪出銀珠言語裡的漏洞,道:“這分明是讓你們‘共苦’,哪有‘同甘’啊?”
銀珠認真解釋:“有啊。娘娘看我們吃苦,她高興。我們看娘娘吃苦,我們也高興。大家都很高興,就是同甘。”
曹濱真想捂住耳朵不聽。
這也太蠢了!
皇帝卻笑得前仰後合,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驚飛了附近樹上安眠的雀鳥。
銀珠立刻提醒:“陛下,彆笑了,小心驚醒了我家娘娘!她今天身上又疼又癢很難受,折騰了好久才睡著的!”
曹濱低喝:“大膽,竟敢對陛下無禮!”
銀珠很是困惑:“怎麼叫無禮呢?陛下不是寵愛我家娘娘嗎,奴婢提醒陛下彆吵娘娘,不合陛下心意嘛?難道陛下是隻顧自己笑自己高興、一點不怕把娘娘吵醒的人嗎,那麼陛下對娘娘的寵愛是真是假啊?曹公公,您伺候在陛下身邊,連陛下的心意喜好都摸不清楚,禦前大太監是怎麼當的啊?”
你管我怎麼當的!我但凡要是瘦一點,立刻擠進門裡揍你一頓!
曹濱氣壞了。
“陛下,這宮女……”曹濱指了指腦袋,“她這裡有點問題,您請息怒,奴才回頭讓人好好教導她。奴才這就叫人翻牆進去開門……”
正要叫後頭跟著的禦前侍衛來開門。
卻見皇帝擺了擺手:“罷了。”
看了看銀珠,皇帝含笑冷睨曹濱。
“你這奴才,是當真不懂朕的心意!她說的有錯嗎?”
“陛下……”
曹濱立刻跪地。
“朕對昭妃的寵,是假的?”
“不是……”
“朕隻顧自己高興?”
“不是不是!”
“那你斥她作甚!”
皇帝臉色一沉。
曹濱隻好俯首告罪。
“銀珠,你起來吧,朕不打擾你家娘娘便是。”
皇帝吩咐一聲,轉過身,慢慢步下台階。
腳步比來時猶豫了幾分。
銀珠的話讓他如遭當頭棒喝。
如果他隻是顧自己高興,不管昭妃的感受,那他的寵,是真的嗎?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一直覺得,自己對緋晚足夠好,第一好,比任何人對緋晚都好,緋晚也是宮裡頭如今最享受盛寵的嬪妃。
可是,一個笨笨的小宮女,尚且知道不打擾昭妃睡覺。
而他,卻在春熙宮門口放聲大笑,當時絲毫沒考慮到是否會吵醒緋晚。
他自知懷疑過緋晚,也利用緋晚。
但他覺著,這很正常。
宮廷聯結著朝堂,宮裡的女人,和他的關係自然不僅限於男女之間。
他寵誰,冷落誰,除了出於喜好,也要考慮對前朝的影響。
他很喜歡緋晚,所以在考慮前朝之餘,會儘量將對她的喜歡,變得更濃更多。
給她很多賞賜。
很高的位份。
協理後宮的權力。
他以為足夠了!
然而……
小宮女銀珠的疑問,也讓他對自己產生了疑問。
一瞬間,他竟然有種錯覺——
他,似乎很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