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悅,崔琰的步子便有些快,隻邊走邊吩咐鬆煙。
鬆煙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守屋子那婆子,平日裡不在主子身邊奉承,難得賞錢,貪財是人之常情。
但死人身上搜刮點財帛也就算了,竟勾結膳房,連活人的吃食飲水都折換成錢。
眼皮既淺,又沒人性,也算是活該。
“你歎什麼?”
崔琰回頭,目光帶了審視。
鬆煙脊梁發寒,冷汗潸然而下,“奴才隻是覺得,我們這做奴才的,若非跟著世子您,定然是朝不保夕。”
崔琰倒沒吃這馬屁,隻眼尾掃臉鬆煙一眼。
做奴才朝不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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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姑娘似乎並不在意什麼男女大防,徑直坐在臥房榻上,鳳眸中浮出幾分得色,“當日是我替你辯駁的,你的藥都我開的,你該謝我。”
果然不是他。
雲藍攥緊被角,杏眸中浮出意料之中的了然。
她承認,自己從不是什麼有傲骨的人,更不是什麼決然的性子,否則早在被安排做通房時就一頭碰死了、抑或是崔琰談婚論嫁時便磕頭求去。
相反,她總在膽怯、猶豫和自欺欺人。
因為沒勇氣去麵對血淋淋的真相、離開的風浪,所以用崔琰的憐愛和良心,來作安慰自己的遮羞布。
是憐愛嗎?
那是崔琰一巴掌後麵,緊跟著的一顆包著毒藥的糖。
她這餓極了的人,明知舔掉那層糖殼子會死,卻總是忍不住伸出舌尖。
良心有用嗎?
情話輕飄飄,承諾也未必多沉。
他幫爹爹是為了正道民心,但何必對婢仆守承諾?
眼前是葉姑娘溢出得意的鳳眸,雲藍嗬地笑出了聲。
隨雲暮。
這要命的糖,你可還吃的下去?
大徹大悟,大夢終醒。
她是應該謝謝葉姑娘。
見雲藍且喜且悲,掙紮著要下床跪下謝恩,葉桐擺了擺手不耐道,“小事而已,你膝蓋彆太軟好吧?”
也不等雲藍說什麼,她自顧端了茶盞,胸有成竹道,“出了此事,我明日便要進宮去了,我去同大長公主要你如何?”
“我這活計輕省,你隻管給我畫些藥草樣子,做點刺繡活計便是。”
“我還準你養那隻貓。”
屋子裡靜謐的詭異。
看到雲藍的眼中微光閃爍,葉桐心頭更添幾分把握,繼續笑道,“你雖吃了這一遭苦,但能以此為由頭到我身邊來做個婢女,你可以跟著我在宮中待一輩子,也算是幸事。”
宮中待一輩子?
雲藍抬眼看了她,又垂下眼簾。濃密烏黑的長發蜷曲著粘在臉頰,瘦削臉頰愈發蒼白如紙。
她沉默著,一言不發,神情中漸漸散出股子懨懨倦意。
葉桐柳眉微皺,目光流露出不滿,“你知道崔琰同長樂說什麼了嗎?他說——”
“如你所願,清理乾淨。”
“是嗎?”
雲藍表情漠然,麻木點頭。
少頃,一雙瞳仁極大的烏眸,澄澈通透看著葉桐,她聲音輕飄,語速和緩,“那天,您是故意的吧?”
分明葉姑娘早就端了杏仁酪,卻偏偏要等到她不得不到長樂郡主麵前才開口。
因為葉姑娘想要她,所以葉姑娘需要崔琰不能要她。
送到手的機會,多好。
“是。”
葉桐端茶盞的手一頓,神色坦然承認。
“多謝您仗義執言,奴婢來生自當銜環結草。”雲藍盯著她的眼睛,語氣誠摯,卻止了話頭不再應聲。
“既沒脾氣,又沒骨氣,自輕自賤!”
望著葉姑娘摔盞掀簾而去的背影,雲藍慢慢滑落下去,佝僂著在錦被中蜷縮成極小的一團。
好主子壞主子,都是主子。
可她不想做奴婢了。
自己連死都不怕了,做什麼非要把命押在旁人的良心上呢?
畢竟,如果她哪天同白露那般死掉,在天上見到爹爹阿娘,他們也會傷心的呀。
更何況,阿晏會幫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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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藍到底也沒養幾日,就要被攆出去了。
崔琰出門之前吩咐,讓鬆煙將她送到彆苑去。
其實雲藍有些急。
她一邊將包袱皮子扯出來攤開在床上,一邊琢磨。
堂而皇之要阿晏來贖她,依著崔琰的性子,她的屍首怕是要化成灰。
贖身既行不通,這便不是什麼當務之急。
麻煩的是,她如今根本不知道彆苑在哪裡。是城內還是郊外莊子?有什麼人伺候看守著?
人在府中,她尚且知道巡值,也曉得什麼時候有人能出府,若是等進了彆苑,那才真是兩眼一抹黑。
無論如何,先要把錢帶夠。
她歎了口氣,從床頭把那積了灰的妝匣也挪出來,攤開。
點翠的釵環,赤金嵌珠的釧兒鐲兒,碧玉的鎖牌,瑪瑙的墜子,珠光寶氣地鋪了一床。
獨那對銀丁香寒酸瑟縮在角落裡。
她從前將這對丁香看得很重。
可若是送的人混不在意,收的人也不當回事,那它便隻是不值錢的、發烏的爛銀子。
雲藍抬手將丁香戴在耳朵上,這樣成色的銀子,世家自然不看在眼裡。可在外麵便是尋常成色,且十分零碎,倒可應急。
還有支銅皮金芯子的釵,同給彤管那支一樣。原是在大長公主院子裡時一個姐姐幫著打的,她的丈夫如今就混在府中,做著這門生意。
除了這釵和約麼十餘兩碎銀,旁的都是有印跡的。
若非她是從外麵買進來的,怕是連戥子都不認。
雲藍撇撇嘴,竟懂了彤管從前那話。
總是這般被困在大宅院裡,外麵米糧錢糧自己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這些銀錢能堅持多久。
剛拿起這支釵準備塞進包袱裡,就聽到外間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便是崔琰的聲音,“可收拾好了?”
雲藍登時嚇得一激靈,她故作輕鬆的把那釵隨手擱在一旁,輕聲道,“您回來了。”
“你帶這些做什麼?”
崔琰看著擺了一床的亂七八糟的小玩意,裡麵竟還有一包碎銀子,目光中帶了絲意外,一雙桃花眼沉沉往雲藍臉上掃過來。
她還能缺銀子花?
“奴婢……”雲藍像往常一樣低下頭請安。
崔琰素來心細如發,又善察人心,這是刑部的老刑名都誇的。
心跳的飛快,臉頰也因著心虛飛速充血,雲藍微不可見的從唇間呼出一口氣。
年年,再綿一點,軟一點。
她軟聲道,“奴婢,隻是看著這些首飾,就想起從前和您在河東的日子。”
“雲兒真是學會騙人了。”
他的語氣慵懶悠閒,像極了……那天的樣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