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末法時代!
刑天鯉站在棧橋上,臉色陰沉得,比那黃梅天的天空還要陰鬱幾分。
漁船上,沒有任何魂魄殘留。
僥幸,他催動全力,在趙家老三的屍體上,捕捉到了幾絲人體氣息。
左手捏印,將幾縷氣息死死禁錮在掌心,刑天鯉衝著李魁勝打了個招呼,細竹竿疾點地麵,穿過看熱鬨的人群,直奔自家小院而去。
李魁勝在罵罵咧咧,隨著他的呼喝聲,兩條快船已經出發,準備橫渡小雁蕩湖,去大龍湫縣報官。這等一次死掉三十幾人的大案子,有這麼多人目睹,瞞是瞞不住的。
刑天鯉快速返回自家小院,回到自己後院西廂房,向三清祖師的畫像敬香、禮拜,隨後捉了條凳子坐在廂房門口,朝跟著自己走進院子的幾個巡檢司好手吩咐了一聲,讓他們去梭巡一條惡犬回來。
“最好是得了瘋狗病,看著就要不行了的那種。”刑天鯉格外叮囑他們。
巡檢司的兵丁,都是鎮子上的地裡鬼,哪家寡婦愛半夜開門,哪家的地主偷了自家小丫鬟,哪家窮秀才餓得半夜偷吃豆腐渣之類的事情,那都是門清的。
短短一刻鐘功夫,他們就帶了一條五花大綁,被捆得和粽子一樣,還在瘋狂掙紮嘶吼的瘋狗回來。
刑天鯉揮手,讓幾人去到前院。
他從三清祖師畫像的供桌下,拿出了一盒朱砂,一支百年桃木筆,一枚用千年古墓的墓磚打磨成的小硯台。
正是黃梅天,刑天鯉就在屋簷下,接了幾滴無根水,取了點朱砂,用一支殉葬千年的‘玉琀’,細細的打磨。
這‘玉琀’,乃是古代王公貴族死後,叼在嘴裡的殉葬之物。吸收了千年死氣,乃是天地間一等一至陰之物。
刑天鯉一邊打磨朱砂,一邊低聲嘟囔:“末法時代,道法不存,僥幸,這輩子得來的,卻也不是道法。隻是這些法門,固然凶猛狠戾,就是有點,廢人!”
“隻是,意不平!”
“小龍湫鎮,一直很太平。十年了,就連收保護費的市井流氓都沒有的。這等凶案,更是絕無可能。”刑天鯉輕歎道:“老李啊,老李,你就該下毒手,將那兩個醃臢貨給做掉拉倒。”
“有時候吧,你念著舊情,不下毒手,人家可顧不得這般多呢。”
“不過,也不能怪你啊,老李。在你心中,我是一個純粹負累。”
“你是為了我,才不敢和他們翻臉罷?”
“結果,人家蹬鼻子上臉了!”
縱是末法時代,縱是前世天仙級的道行法力儘付流水,刑天鯉作為一個修行者的靈覺依舊。那些本分做事的漁夫莫名遇難,這點鬼蜮手段,他一眼就看得通透。
硯台中,朱砂研磨得粘稠如膠,刑天鯉一聲輕喝,默運體內血氣,右手食指連續三點精血噴出,落在了硯台中。殷紅的朱砂驟然沸騰,刑天鯉低聲默誦秘咒,沸騰的朱砂急速融合三滴精血,呼吸間,就已經變成了極瘮人的漆黑色。
端著硯台,拿著桃木筆,刑天鯉來到那條瘋狂掙紮的瘋狗身邊,蘸了硯台中漆黑的朱砂漿汁,細細的在瘋狗身上描繪古怪的符紋。
符紋古樸而洪荒,充滿了異樣的原始野性。
不需要借助天地之力,不需要調動大道法則,以刑天鯉精血調和成的朱砂墨,所化符紋隻是幽光閃爍,就迅速融入了瘋狗體內。瘋狗低聲哀鳴,身體驟然放出了可怕的高溫。
這是‘巫法’,不求外力,隻問本身。
這條瘋狗血脈中隱藏的,源自太古洪荒之時,它這一支血脈的始祖所擁有的種種奇妙能力,在刑天鯉的精血刺激下,驟然爆發。
血脈在燃燒,精血在沸騰,原本枯瘦的瘋狗氣血急速消耗,幾個呼吸間就已經變得皮包骨頭。它原本還有一年左右的壽命,頃刻間燃燒到隻剩下短短半天時間。但是它血脈中一些殘破的遠古碎片,已經被一股原始、蠻荒的力量強行拚湊在一起。
‘哢嚓’!
捆住這條瘋狗的麻繩寸寸碎裂,這條瘦得好似骷髏架子的瘋狗,突然有了莫大的力氣,輕鬆就掙斷了麻繩,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刑天鯉在瘋狗身上繪下了最後一筆符紋,收起一套家什,又朝著三清祖師畫像拜了拜,低聲喟歎道:“祖師明鑒,天地變故如此,弟子被逼無奈,方才施展這等手段。”
回到宛如雕塑一般矗立,周身散發出森森野性氣息的瘋狗身邊,刑天鯉將左手掌心收攝的幾縷氣息往它鼻頭輕輕一抹。瘋狗猛地抬起頭來,兩顆眼珠已經變成了一片血色,唯有正中綠豆大小的一點瞳仁色澤漆黑,宛如黑洞一般深邃。
無聲無息的,瘋狗轉身就走。
刑天鯉‘噠噠’點著細竹竿,緊跟在了瘋狗身後。幾個巡檢司的好手也是不發一言,緊緊的跟在了刑天鯉身邊。
行出小巷,到了外麵石板街上,瘋狗一溜煙小跑,一邊跑,還一邊發出低沉的嘶吼聲。遠處就有犬吠聲遙相呼應,一旁的小巷子裡,一黑一黃兩條土狗就飛奔而出。
小龍湫鎮的居民,幾乎是家家戶戶養狗。鄉鎮人家,也沒有這麼多講究的,白日裡,各家的狗子都是散養。
這條瘋狗被刑天鯉用巫法激活了一絲血脈之力,雖然淡薄到了極點,但是對於這些已經退化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土狗來說,這條瘋狗儼然先祖降世,每一聲犬吠,都好似金口玉言,充滿了不容違逆的威嚴。
左右巷子裡,不斷有大大小小的狗子竄了出來,整整齊齊的列隊跟在了瘋狗身後。
幾個巡檢司的好手起初是好奇,隨後是駭然,等到瘋狗身後緊跟的狗群已經到了百多頭的時候,他們已經是麵無人色,冷汗混著雨水不斷流淌。
刑天鯉一行衝出小龍湫鎮主街,順著一條砂石小道疾走了兩裡地,路邊一個極大的魚塘,旁邊還有一個菜園子。雨點絲絲縷縷落下,魚塘中滿是漣漪,雨霧覆蓋菜園,大片青綠在雨中格外精神。
魚塘和菜園中間,三間瓦房矗立,其中一間瓦房的煙囪上,縷縷炊煙升騰,顯然正在生火做飯。
刑天鯉一聲輕喝。
瘋狗停下腳步,昂起頭,衝著數十丈外的瓦房用力的抽了抽鼻子,然後低沉的‘嗚嗚’了一聲。刑天鯉的臉色就耷拉了下來——屋子裡,有血腥味,還不止一個人的。
刑天鯉跟著瘋狗,緩步走到了菜園靠近沙土路的一角。瘋狗一通瘋狂的刨抓,刨開了不到半尺厚的浮土,露出了四具已然浮腫的屍體。
一名巡檢司兵丁嘶聲叫罵:“老馬一家四口,全在這裡了!這群狗-日-的!”
“那就,不用考慮人質的安全問題了。”刑天鯉歎了一口氣,右手輕輕一點。
瘋狗順著魚塘和菜園中間的小道,直奔正中那間瓦房。四麵八方,超過四百條大大小小的狗子低沉的咆哮著,已然將三間瓦房圍在了正中。
‘咣’!
瘋狗驟然加速,帶起一道狂風,一頭撞在了瓦房屋門上。實木板製成的厚重木門被它撞得坍塌下去,露出了正屋中,正坐在長凳上喝酒、抽煙,嘻嘻哈哈閒聊的十幾條粗壯漢子。
刑天鯉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低聲嘟囔:“去給老李報個信,就說,凶手被冤魂附體的狗群,撕碎了。蒼天有眼,作孽多端者,必遭報應啊!”
四百多條狗子在瘋狗歇斯底裡的嚎叫聲中,齊齊發出瘋狂的犬吠聲,宛如潮水一樣湧向了三間小小的瓦房。那些粗壯漢子措手不及,紛紛被衝在最前麵的那些膘肥體壯的大狗飛撲倒地,隨後就是一大群狗子飛撲而上,衝著他們瘋狂的撕咬抓撓。
淒厲的慘嗥聲不絕於耳,幾個巡檢司兵丁嚇得麵色慘白,看向刑天鯉的眼神都不對了。
是夜。
風也緊,雨也疾,一道道滾地雷呼嘯著從頭頂碾壓過去,大顆大顆的雨點打得屋瓦‘呼啦’作響,除開風雨雷鳴聲,再也聽不到半點彆的聲響。
院門開啟,門柱的燈架上,一盞玻璃風燈明亮,照亮了門前一小段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