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聲中,刑天鯉快步離開碼頭。
身後,還能聽到馬縣丞不無得意的吹噓——西北大旱,三年無雨,破產流民以千萬計;有英吉士極有力量的‘大善人’出麵,砸出真金白銀,雇傭流民,以工代賑。
“五年,隻要做滿五年,攢一筆錢繳給英吉士朝廷,你們看這些倒黴催的家夥,五年後,可就是正兒八經的英吉士人啦!”馬縣丞在得意的吹噓,聽他那語氣,就好像他因為這件事情,也搖身一變,變成了純血的洋人老爺一般。
細雨迷離,石板街道上,就隻有刑天鯉和身後跟著的幾個巡檢司漢子。
刑天鯉越走越快,他的心臟在胸膛中‘咣咣’的跳動,磅礴的熱力升騰,逼得他幾乎想要放聲呐喊。
回到自家小院,刑天鯉極力收攝情緒,讓幾個隨行漢子留守前院,自己到了後院西廂房,向三清祖師焚香禮拜,默默念誦了一篇靜心的經文。好容易將心情收斂得古井無波了,他這才緩步走到了後園竹林中,到了那顆孤零零的竹筍邊。
“十四載,藏牙縮爪忍受。今日當借扶搖起,道爺且化鯤鵬,誓淩絕頂!”
刑天鯉一聲長嘯,滿園紫竹劇烈震蕩。平地裡一道狂飆席卷,無數竹葉紛紛脫落,‘嘩啦啦’在竹林中打著旋兒亂飛。高空一道狂雷落下,數十塊人頭大小的雷屑發出‘劈裡啪啦’的巨響,一路震蕩著自西北、向東南橫掃而去。
靈台紫府中,殘破的青銅古劍蕩起一抹浩浩湯湯、恢弘輝煌不可思議的劍光,重重朝著刑天鯉神魂斬落。刑天鯉宛如真人的神魂長嘯,主動騰空,朝著那一抹劍光迎了上去。
環繞他神魂的九口巨鼎虛影中,正中一口巨鼎緊隨著刑天鯉神魂而起。
微痛襲來,刑天鯉神魂被一劍斬成兩塊。一成大小的一塊神魂光芒黯淡,重新凝成刑天鯉本體形態,蜷縮在靈台紫府,默默盤坐調息。九成大小的一團神魂和那巨鼎虛影猛地融合,被那一道劍光裹著,徑直衝出了靈台紫府。
四麵八方,無垠混沌劇烈翻滾,好似有無窮夢魘恐怖在怒吼咆哮,數以萬計黑漆漆巨大觸手翻卷著從混沌中探出,狠狠朝著巨鼎虛影卷來。
青銅色劍光‘鏘鏘’震鳴,一條條觸手紛紛粉碎,大半觸手被這口巨鼎虛影吞噬,其他小半觸手則被靈台紫府上八口大鼎一口吞得乾乾淨淨。
劍光洶湧,撕開混沌,護著這一口巨鼎虛空,裹著刑天鯉九成神魂,自靈台紫府脫困而出,伴隨著開天辟地般一聲巨響,徑直落入他的心臟。
光芒絢爛如琉璃寶石雕琢而成,通體散發出奪目紅光的心臟劇烈跳動。十四年來一點一滴積蓄,幾乎凝成實質的精血劇烈震蕩,狠狠躍起,和那巨鼎虛影驟然相融。
‘嗡’!
一聲低沉的轟鳴從刑天鯉心臟中爆發,宛如太古洪荒大陸上,天地間的第一聲雷霆,翻翻滾滾洗蕩全身。
刑天鯉通體噴出極淡的透明態青銅色火焰,渾身衣衫瞬間成了飛灰。
轟鳴震蕩身體,從骨髓深處,從骨骼內部,五臟六腑乃至血肉經絡中,無數深藏其中的後天雜質狠狠一震,驟然脫離刑天鯉身體。無數細微的雜質混著一縷縷極淡的腥臭味,在那轟鳴聲中化為千絲萬縷的細流,驟然彙合成一道濁氣逆衝而起。
刑天鯉一口熱氣噴出,青銅色的火焰中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黑灰色雜質噴出,整個後園頓時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淡淡腥臭味。
狂風一卷,腥臭味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股清澈、清冽,宛如雷雨後古鬆林特有的自然、清雅的氣息綿綿泊泊,從刑天鯉通體擴散開來。
刑天鯉兩眼的大眼角內,兩行帶著刺鼻臭味的黑血緩緩流出。雙眼如火燒,如針紮,好似有人用小鋸條在瘋狂的撕扯兩顆眼珠。腥臭的黑血不斷流淌,這等痛苦也在急速的減輕。
心臟內轟鳴綿綿,如此持續了九個呼吸的時間。
一團拳頭大小,古樸、蠻荒,充滿無窮野性氣息的青銅色神光靜靜懸浮在刑天鯉心臟中,神光中,赫然有一枚黃豆大小的實質化小鼎靜靜懸浮。
九成神魂,一心精血,連同那蘊藏了無窮道韻的巨鼎虛影,最終凝成了這枚豆大小鼎。
“敕!”刑天鯉雙手結印,一聲大喝。小鼎轟然震蕩,一股巨力轟然爆發,渾身氣血掀起一**巨浪狂濤,呼嘯著直衝雙眼。他大眼角中,黑血被巨力衝擊,赫然噴出一丈多遠。
雙眼驟然一陣清涼、清靈。
原本渾濁、空洞的眼眸,變得黑白分明,靈光隱隱。
刑天鯉睜開眼,後園的一切,清晰可見——挺拔的紫竹,滿地的落葉,還有身後那根高有六尺許,通體隱現金屬寒光的竹筍。
“性命交修根本法,天地熔爐一炷香!”
刑天鯉輕聲吟唱道:“道爺今日功成,還不出世,更待何時?”
轉過身去,刑天鯉衝著身後竹筍一掌拍下。
一縷寒光隱現。
竹筍上,一片片筍殼如花瓣綻放,伴隨著森森寒意騰空。一共一百零八片筍殼輕盈飛起,繞著刑天鯉急速盤旋。刑天鯉張開嘴,心臟中大鼎輕輕震蕩,一縷神光湧動,化為一道可怖的青銅火焰噴出。
筍殼融化,化為一團寒光隱隱的霧氣朝著刑天鯉身上一撲,就化為一裘黑色長衫裹住全身。
一根長有二十四節,每一節長有二寸四分,有大拇指粗細,通體青紫色,寒意森森好似金屬鑄成,卻又帶著一抹美玉般油潤質地的細竹,從紛飛的筍殼中飛出,輕輕落入刑天鯉手中。
刑天鯉緊握細竹,一股血脈交融、心意相通的奇妙感覺就湧上心頭。
不等刑天鯉摸索清楚這細竹的妙處,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刑天鯉眉頭一皺,靈光隱隱的雙眸再次變得渾濁、空洞,細竹往地麵輕輕一點。
‘嘭’!
地麵泥土飛濺,他隨手點擊地麵,細竹內一股綿綿泊泊的力量自行發動,硬生生將地麵轟出了一個一尺見方、三尺多深的大坑。
“妙哉!”刑天鯉吧嗒了一下嘴,搖搖頭,小心翼翼拎著這根雖然纖細,卻重有三百多斤的細竹,輕輕點著地麵,快步走出了後園竹林:“以後,你們就叫做,紫綬道衣,以及……通天妙竹罷!”
出園子的時候,刑天鯉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
這個園子,這片竹林。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日苦功,這個園子,這片竹林,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枝葉,都熟稔在心。在刑天鯉心中,這處園子,當有彆樣的感思。
細竹輕點地麵,點在回廊的地磚上,赫然發出了清脆的‘叮叮’脆鳴。
‘叮叮’聲中,刑天鯉快步到了連接前院後園的廊門,心臟內神光湧動,小鼎輕輕一震,輕柔的神魂之力,悄然籠罩了身周十丈之地。
“區區十丈。”刑天鯉抿了抿嘴:“罷了,要知足!畢竟,九成神魂,都凝成了這尊‘天地熔爐’,還能神魂外放,已然是意外的驚喜!”
前院中,幾個巡檢司漢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叫嚷著。
見到刑天鯉走來,一條漢子急忙將一柄匕首遞了過來:“小李哥兒,那群醃臢貨色,居然猖狂到飛刀投書!真當咱們是好欺負的麼?”
刑天鯉接過匕首,輕輕掂了掂:“嗬!”
感受著匕首上殘留的那一縷濃烈的氣息,刑天鯉本想讓他們去找一條瘋狗來。但是他又想到了之前對李魁勝的承諾,搖搖頭,他沉聲道:“猖狂?那也要有猖狂的本事才行。”
下午時分,西廂房,三清祖師畫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