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南潯鎮各處宅邸中,燈光搖曳,到處都有人在私下密會。
無論怎樣,平遠堂刑天氏主脈和旁支徹底翻臉,主脈家主刑天青書聯絡各大會首、各大豪族家主,要徹底驅逐旁支二十四房族人!
這牽扯,太大了。
二十四房族人,男女老少加起來有數萬人!
刑天氏在南潯地頭上的威名,猶如一座大山,壓在所有人的心頭。那是千百年來,憑借著刀槍劍戟、大斧長矛,一刀一槍劈砍出來的凶名!
刑天青書,怎敢這麼做?
當今朝廷,真能壓得住?
也有人在心動——平遠堂旁係二十四房,他們掌握的資源,他們掌握的財富,太驚人了。平遠堂刑天氏,紮根南潯鎮,直接影響力輻射周邊幾個行省,通過大小商隊的商貿活動,他們的觸手觸及東、南數十個行省。
刑天青書,真能一口吃掉偌大的基業?
如果他吃不掉,如果平遠堂刑天氏因為這次內鬥,鬨一個兩敗俱傷,是不是自家就有希望,火中取栗,弄點好處了呢?
就在刑天鯉在鎮外莊園,向一眾族老出示自己的身份證明時,南潯鎮內,好幾處豪門大宅的院子裡,有信鴿騰空飛起。
這些豪門大宅的主人,背後可也是有人的,無非是大玉朝有名有姓的門閥豪族,其中更牽扯到朝堂上的諸多高官大佬。他們窺到了好處,一門心思的想要從平遠堂刑天氏身上,撈一把狠的。
刑天青書和旁支二十四房,如果不能兩敗俱傷,那麼,就幫他們兩敗俱傷罷!
一個起內訌的豪族,就沒有資格,再繼續成為一個豪族!
世道,就是這個世道。
道理,就是這樣道理!
於是,深夜時分,刑天鯉扛著一柄從祖宅地下大殿中取出的大斧,昂首挺胸的走向了刑天氏祖宅。
他激發精血,血氣膨脹,身軀已經到了七尺高下,通體肌肉墳起。他袒露胸膛,露出了身上一塊塊好似銅鐵澆鑄的雄壯肌肉。
沉甸甸的大斧頭,被刑天鯉用本命精血灌輸了一番,又注入了一部分太初之炁,更是用十幾噸大口徑艦炮頂好的炮鋼重煉過。
幾乎和刑天鯉等高的大斧頭,此刻通體散發出森森青綠色幽光,一縷縷極細的巫紋在青銅色的大斧內若隱若現,透著一股子猙獰凶蠻的霸道氣息。
大斧重達二十四萬斤,‘區區’一百二十噸的重量,對於如今的刑天鯉而言,和七歲頑童揮動蘆葦杆子,也沒什麼區彆。
隻是這般重量,全都壓在他七尺身軀上,他每一步踏在地上,哪怕使用了秘法分散了壓力,依舊步伐沉重,‘咚咚’悶響,好似有一百頭大象在南潯鎮的大街上狂奔。
刑天鯉走過之處,街道上厚厚的青石板一腳粉碎一塊,街道兩旁的樓房,全都被震得上下晃蕩,到處都傳來驚恐的喊聲。
精血催生出的滿頭長發,被夜風吹得在腦後狂舞,刑天鯉扛著大斧,大步前行,以極渾厚的嗓音,大聲的唱著歌謠:“我所居兮,昆侖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取自《紅樓夢》之《離塵歌》)
這個世界,是沒有‘雪芹’老先生的,他的那部經典巨著,在這個世界也並沒有流傳。是以,身為一個成績並不是很好的文科生,他‘借鑒’一下先賢的詩詞歌賦,不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麼?
反正,宛如巨獸長吟的歌聲古樸、渾厚,充滿某種莫名的道韻,街道兩側偷偷從窗縫、門縫裡偷窺的鎮民,無不以為,這個身高七尺,麵容古拙粗獷的雄偉大漢,是一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如此,刑天鯉一路穿過南潯鎮,直達鎮子東麵刑天氏祖宅。
祖宅門前,數十名身穿號衣,扛著槍械的戰兵驚慌的一字兒排開,舉起長槍,瞄準了刑天鯉。一名小軍官戰戰兢兢的厲聲高呼:“做什麼的?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刑天鯉右手舉起和身軀等高的巨斧,‘咣’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一道狂飆橫掃而出,地麵裂開了一條長達二十幾丈的大裂口。
刑天鯉沉聲道:“吾,來自安邑,爾等螻蟻,速速讓可以做主的人,滾出來!”
‘安邑’之名,也是在刑天氏祖宅地下的山川社稷圖上所見,這些戰兵,肯定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是刑天鯉相信,這座大宅子裡,肯定有人知曉!
中氣十足的吼聲傳遍了整個刑天氏祖宅。
下一瞬,幾道人影急速竄了出來。
童貫、楊念祖、穆裡瑪、楊天驥,四位天仙級的強大存在悉數登場。然後,很快的,嶽家兄弟帶著大群背嵬軍,一群玄武禁衛簇擁著趙青檾,一行人也趕了出來。
頤和郡主,則是氣喘籲籲的,被三名狐妖老太太架著一陣怪風,帶著數十名內侍,也緊跟著跑了出來。
“安邑?”頤和郡主喘著氣,腳不沾地的跑到了大門口,很有點氣急敗壞的,揮動著一條大牡丹花的粉紅色手絹,狠狠地往臉上扇著風:“大夏那群老怪物,多少年沒派出甲子行走了?怎的,沒完沒了了這?”
趙青檾在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了她一眼:“唷,頤和妹子這般說,是對咱們這些可憐兮兮的,被老祖宗們丟出來滿天下亂跑,腿都跑細了的可憐娃,很不滿嘍?”
頤和郡主的臉驟然一僵,急忙笑了:“唉喲,這是什麼話?姐姐可千萬彆誤會,妹子我這不是,這不是,奇怪麼?安邑,這,這,這,您可和他們打過交道?”
刑天鯉斜眼看著‘嘰嘰喳喳’的趙青檾和頤和郡主,突然‘哢哢’一聲狂笑:“怎的?兩個小娘兒,是你們當家作主的?”
趙青檾背著手,冷傲道:“怎的,閣下看不起女人?”
刑天鯉迅速閉嘴。
經過前世的熏陶,趙青檾的這句話,沒法接,不能接,接了就是一支足以洞穿混沌的無情鐵拳呼嘯落下,砸你個頭破血流,不得翻身!
他看向了站在前方的穆裡瑪等人,低沉的呼喝了一聲,頓時通體水波粼粼,大片寒氣呼嘯著向四周擴散開去。方圓百丈內,原本灼熱的空氣,居然急速降溫,南潯鎮四麵都是江河,空氣濕度極大,以至於空氣中水分凝聚,化為大片的鵝毛大雪飄落。
五口小鼎在五臟中微微震蕩,青銅神光奪目。
五臟自成五行小循環,刑天鯉繼承的刑天氏血脈,雖然秉承的是‘金’之本源,但是《天地熔爐一炷香》根本法,玄妙無窮,以‘金’之本源,鼓蕩五臟,五行自生,展露出些許‘寒冰’玄妙,卻也不是什麼難事。
童貫輕咳了一聲:“共工氏?”
這老家夥的臉色驟變,右手輕輕一拉楊念祖的袖子,拉著他往後退了兩步。
安邑來人,更是巫家手段,而且在這末法時代,還肆無忌憚的催動巫力,人前顯聖,這脾氣,這做派,完全符合典籍中記載的‘共工氏’的性格。
暴躁,易怒,不擇手段,這就是‘共工氏’的天性,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有一頭撞倒不周山的‘光輝事跡’不是?
得了,看這架勢,是來找穆裡瑪他們的麻煩的,和童貫他們沒什麼關係,所以……
坐山觀虎鬥就是。
穆裡瑪頭皮有點發麻,他活了這麼多年,曾經和‘安邑’出身的那些可怕族裔打過交道——蠻橫,粗暴,凶厲,狠戾,這幾乎是大夏巫民共同的標簽。
一個從原始洪荒時代,就在蠻荒大地上掙紮求存的強橫族群,你指望他們是‘之乎者也’的‘翩翩君子’,這怎麼可能嘛!
動輒揮動大斧頭劈你,這才是他們的性格。
而穆裡瑪,不幸的是,他剛剛修得天仙道果,剛剛來到這一方世界的時候,就被‘安邑’出身的一個家夥毒打過,直接打碎了他的下半身,他哭嚎掙紮了大半年,才勉強修複了傷勢。
現在,又來?
強忍著心頭的不安,穆裡瑪沉聲道:“閣下,有何貴乾?”
刑天鯉指了指掛著‘平波伯’匾額的大門,冷聲道:“老子,沒走錯地吧?怎麼,大門招牌都給人換了?平遠堂、刑天氏的族人,死絕了?”
穆裡瑪、楊天驥同時回頭,看向了躲在頤和郡主身後的刑天青書。
刑天青書哆嗦了一下,穆裡瑪朝著他勾了勾手指,刑天青書就戰戰兢兢,怯生生,好似柔弱無依的小姑娘一樣,慢吞吞的走了出來,渾身僵硬的朝著刑天鯉行了一禮:“前輩,小子,小子刑天青書……”
刑天鯉一耳光就抽了上去。
他極小心,極小心的,沒有用多少力氣。憑借著天仙級的強大神魂,刑天鯉完美的控製著自己的肉身,掌控了自己手掌上的力量,這一耳光,也就是百來斤的力道吧?
刑天青書被一耳光抽倒在地,半邊麵頰迅速通紅,腫脹。
他蜷縮在地上,好似一條沒骨頭的菜青蟲,渾身哆嗦著,卻連喊都不敢喊一聲,隻是結結巴巴的說道:“前,前輩,小子有何冒犯之處,還請前輩,指出!”
刑天鯉低頭看著刑天青書,‘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了地上。
吐沫出口,化為冰彈,落在地上,‘咣’的一聲巨響,硬生生將花崗岩鋪成的廣場地麵,砸出了一個水缸大小的窟窿。
“你是刑天氏的族人?你糊弄鬼哩!”刑天鯉左手捏印,一道又一道巫法秘咒帶著奇異的閃光,不斷地落在了刑天青書身上,他手指頭比比劃劃的戳了又戳,厲聲道:“看看,看看,你有巫家血脈麼?你有麼?你沒有,你沒有,你個雜碎,你怎麼敢說,你是刑天氏子孫?”
“說,是不是你害死了刑天氏的族人,強占了他們的宅子?”
“佛祖在上!”一個尖銳,充滿戾氣的婦人聲音響起,一個身穿暗紋錦緞袍裙,麵圓而白,頗有幾分富態,但是細眉毛、吊梢眼、小嘴巴嘴唇薄薄的,看著頗有幾分刻薄之氣,能有三十歲開外的女人,被一群丫鬟簇擁著走了出來。
“這位先生,妾身是平遠堂刑天氏上代家主刑天通明,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進門的當家主婦張氏。”婦人瞪著眼,直勾勾的盯著刑天鯉:“先夫不幸,為國捐軀,妾身膝下無子,過繼了一個孩兒,繼承平遠堂的家業,有何不可?”
刑天鯉‘嘎嘎’怪笑!
張氏啊!
張氏!
他就想不通,刑天通明,當年是如何的盲婚啞嫁的,把這麼個女人給弄進家門了?
毛頭小子,果然是做事不牢靠。
哪怕刑天通明是他這輩子的親爹,刑天鯉依舊要這般說!
娶妻娶賢,這張氏,哪裡賢了?
刑天鯉倒是記得清楚,從娘胎裡就記得,他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一碗又一碗的補藥裡麵,就混了各種對胎兒有大害的藥物。
僥幸,刑天鯉雖然還在娘胎中,畢竟是天仙的底子,他以尚未發育成熟的胎兒之軀,辛辛苦苦的運轉氣血,幫助自家母親化解毒性,好容易才讓自己平安降生。
剛剛降生沒兩個月,剛剛張開眼睛打量這個新奇的世界。
好麼,一碗大毒的補藥進口,世界從此一片漆黑。
做爹的是個不靠譜的,做娘的,也是個純粹的‘傻白甜’,刑天鯉真是頭疼,他是如何在娘胎肚子裡混了十個月,又是如何護持著那傻乎乎的娘親,熬過了出生後的四年的!
可算是,親眼見到這個罪魁禍首張氏了啊!
這麼多年了,這老虔婆,嗓音那是絲毫沒變!
用力握緊大斧手柄,刑天鯉厲聲道:“好,好,好,說得好啊,你膝下無子,過繼一個孩兒繼承平遠堂家業,刑天氏旁支,就沒人了麼?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野種?”
‘野種’二字一出,張氏、刑天青書臉色驟變。
而頤和郡主、穆裡瑪、楊天驥,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刑天青書是朝廷冊封的,正兒八經繼承了刑天通明‘平波伯’爵位的超品大員,你說刑天青書是一個‘野種’,這無疑是當眾將大玉朝的體麵,一腳給踩到了地上!
刑天青書哆嗦著站起身來,咬著牙,惡狠狠的看著刑天鯉,好容易鼓起一點勇氣,想要說點什麼,卻又猛地退後了一步,躲在了穆裡瑪身後。
他實在是,不敢說話。
方圓百丈的天空,還在飄雪呢,剛剛入秋,正是秋老虎打人的時節,天氣最熱的時候,居然因為刑天鯉的存在,天空下起了大雪。
這等改變天相的偉力,刑天青書一介凡人,如何能怒?如何敢怒?
穆裡瑪呼出一口氣,上前了一步:“閣下,是來找麻煩的?須知道,按照各家約定,就算閣下是甲子行走。”
“走?走你老母!”刑天鯉一聲粗口,罵得穆裡瑪目瞪口呆:“誰是甲子行走?老子,不是!老子隻是來,給一群被野種欺壓到活不下去的娃娃,討一個公道!”
刑天青書瞪大了眼睛。
‘套一個公道’?
他突然想起了今天白天裡,他做的事情。
他很心虛的看向了身後的頤和郡主,果然,頤和郡主的臉色,也驟然變得難看了。
刑天青書想要奪取旁支二十四房掌握的家當,最大的底氣,就是有頤和郡主的兵,有穆裡瑪和楊天驥這兩個老怪物撐腰不是?
不然得話,以他刑天青書的小身板,數萬刑天氏旁支族人一旦暴起,他那天就會走路摔死,吃飯噎死,坐船溺死,搞不好上茅坑都會‘陷而卒’!
他萬萬沒想到,他隻是剛剛欺負了刑天氏的那些旁支族人,怎麼就有自稱來自‘安邑’的怪物找上門來了呢?
穆裡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沉聲道:“閣下,既然不是安邑來的甲子行走,那麼,就按照江湖規矩嘍?”
刑天鯉笑得很燦爛:“那就,按江湖規矩罷?這個野種,欺負平遠堂正兒八經的族人,老子是看不下去!”
穆裡瑪搖了搖頭:“倒也不是欺負他們,實在是,平波伯操心國朝大事,願意為國分憂。他是平遠堂當今家主,他收回平遠堂的家業,將其大半都上供給內務府織造處,充當國事資費。”
穆裡瑪很認真的看著刑天鯉:“平波伯此番作為,端的是破家為國,乃大仁、大義、大勇、大德之舉。大玉朝,對平波伯此番行為,當刻碑立牌,行文廣發天下,以彰其榮耀。”
刑天鯉指了指刑天青書,搖頭怪笑:“他是一個,賊!”
穆裡瑪繃緊了麵皮,閉上了嘴。
張氏齜牙咧嘴的看著刑天鯉,雙手緊緊握拳,恨不得撲上來打死他。
頤和郡主俏臉極其難看。
趙青檾則是似笑非笑的看著頤和郡主,她很樂意看到這丫頭被為難。
嗬嗬,趙青檾作為趙宋的甲子行走,既然來到了平海城,頤和郡主作為招待方,不狠狠地打發一筆盤纏,是沒辦法讓趙青檾太平回家的。
除開趙青檾,或許還有其他甲子行走冒出來,頤和郡主不得多備點銀子在手上?
偏偏又冒出來了各國亂戰的事情,想要讓各國遷徙大軍,搬去東雲人的地盤大打出手,這一筆開銷,又莫名其妙的落在了頤和郡主身上!
不是被逼急了,頤和郡主也不會答應刑天青書的建議,強取豪奪旁支二十四房的家產。
可是,刑天鯉冒出來了。
頤和郡主閉上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冷聲道:“閣下此言,卻是過分了。平波伯,乃是我大玉朝的臣子,不容閣下如此汙蔑。”
“平波伯身為平遠堂當代家主,收回自家家產,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容不得外人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