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靖帝之前，皇室還能勉強維係著威嚴。/br嘉靖帝和士大夫這個群體鬥了二十餘年，這期間士大夫們不知編造了多少關於他和皇室的小故事，大多是負麵的。/br時日長了，士大夫這個群體對所謂帝王和皇室，就少了敬畏心。/br所以，當夏言低頭認罪時，嘉靖帝才會如此狂喜。/br今日裕王兄弟受邀來此，便是想釋放一些善意，緩和皇室和士林的關係。/br在場的少男少女們非富即貴，順帶還能拉攏這些人背後家族的關係，一舉兩得。/br生而為人不易，生而為皇子更是不易，一舉一動，一句話，都會被旁觀者放大，帶著目的性。/br所以，蔣慶之覺得生在皇室是一種不幸。/br他的同情心從來都有限，最喜的便是黃鶴樓上看翻船的味兒。/br但，當看到兩個皇子被擠兌的難堪之極時，蔣慶之卻怒了。/br我的學生，我可以收拾，但彆人不行。/br“表叔。”/br兩個皇子就如同被野狗追咬的孩子見到長輩般的歡喜。/br“他是誰？”/br一個少女用圓扇遮著半張臉問身邊的同伴。/br“他就是陛下的表弟啊！”/br“就那個……贅婿之子？”/br少女眼中有些不屑之意。/br“是啊！”同伴歎道：“看著這般俊美，卻是贅婿之子……可惜了。”/br至於嘉靖帝表弟的身份，對於這些貴女來說，也就是那麼回事。/br少女扇動了幾下圓扇，“上次他作的那首詩卻不錯。”/br“不過，文章本天成，就怕他泯然眾人矣。”/br“也是，他在京城毫無根基，若是想聲名鵲起，最好的法子便是作詩。可那首詩之後，再無消息，可見江郎才儘了。”/br同伴看著少女，突然歎息，“三娘子，你身份尊貴，可眼光太高。今日便是個機會……/br其實我覺著這個蔣慶之也不錯，此生至少逃不掉一個富貴閒人。你不是厭倦了沐氏內部的爭鬥，嫁給他就能遠離紛爭。”/br少女放下圓扇，微微圓潤的臉上多了些冷意，“沐氏世代鎮守雲南，無人管束，以至於一代不如一代，行事肆無忌憚。我出雲南前曾說，沐氏若是要敗，就敗在自家手中，與外人無關。”/br同伴叫做楊琪，身份也不簡單。她輕輕拍拍少女的肩頭，“可憐你如此才華，卻被迫離開雲南……”/br“誰說是被迫？”少女說道：“那家中人人都在盯著權力錢財，我覺得醃臢，所以來京城散散心。”/br少女叫做沐舒，乃是黔國公一係出身，輩分頗高。/br細嫩的臉上多了些悵然，隨即散去。沐舒見蔣慶之走向二位皇子那邊，便問道：“那兩個皇子怎地如同見到長輩救星般的歡喜？”/br楊琪捂嘴笑道：“據說裕王時常去長威伯府。”/br“雖說是叔侄，不過年歲差不多，玩在一塊倒是有的。”沐舒在沐氏內部輩分頗高，這話彆人說了老氣橫秋，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顯得理所當然。/br“不過，馬林詩才了得。今日在場的非富即貴，若是能一展才華，明日便能名動京城。馬林看來就等著這個機會，定然已經精心準備了幾首出色的詩詞，蔣慶之卻毫無準備，弄不好，今日要栽。”/br沐舒點頭，“作詩不是吃飯，說有馬上就有。”/br“表叔。”兩個皇子起身行禮。/br那個少年看著有些糾結，蹲了一下，“見過表叔。”/br“你是……”蔣慶之想到了內侍的話，狐疑的看著少年。/br“我兄弟。”朱載坖挑眉，低聲道：“是壽媖。”/br“壽媖？”蔣慶之不認識。/br“我妹妹。”景王說道。/br“哦！”/br原來是宮中的小姑娘。/br蔣慶之笑的溫和了許多，“今日來看熱鬨？”/br表叔很溫和呀……朱壽媖點頭，然後苦著臉，“是呀！隻是如今被彆人看笑話了。”，說著她看了景王一眼，“四哥其實作詩還好，隻是……沒捷才。”/br“來之前就沒準備準備？”蔣慶之莞爾。/br曆來所謂的詩會的目的都不單純。/br一群讀書人覺得生命毫無意義，生活太單調無趣，於是便用詩會的由頭開趴體。/br當然，揚名立萬，名動一時是詩會永恒的主題。/br“那人叫做馬林，最近在京城聲名鵲起。表叔，我的詩才……”景王咬牙，“確實不如他。”/br“能讓驕傲如你自承技不如人，看來，此人倒是有些意思。”/br蔣慶之看了馬林一眼。/br馬林微笑，“見過長威伯。”/br蔣慶之頷首。/br“他定然要向表叔挑戰。”朱載圳低聲道：“表叔上次一首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震動京華，馬林今日若是能在詩才上壓住表叔一頭，明日便會名動京城。就此成就文壇美名。”/br“也就是，踩著我上位？”蔣慶之笑著問。/br“是。”朱載圳說道：“這個圈子就是如此，看著熱鬨親切，實則都存著踩著同伴上位的心思。”/br“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朱載坖補刀。/br“表叔，你……伱有了嗎？”侄女兒問道。/br蔣慶之摸摸腹部，“沒。”/br朱壽媖小臉兒通紅，顯然，被表叔這個笑話羞著了。/br是了，這是個深宮中的小姑娘，這等帶著些調侃味兒的笑話不適合……蔣慶之笑眯眯的道：“壽媖可想看熱鬨？”/br朱壽媖抬眸，“想。可是表叔，那馬林好生厲害。要不……”，她猶豫再三，“下次吧！”/br是個善良的小姑娘。/br蔣慶之嗬嗬一笑，這時有人出言，“天氣炎熱，長威伯若是沒有，那便請坐下吧！”/br這是嘲諷。/br朱載圳冷笑。/br蔣慶之變魔術般的從袖口裡拿出折扇，打開。/br對著彆人的一麵上，有兩行文字。/br“我見青山多嫵媚。”/br“料青山見我應如是。”/br“好個自戀的長威伯！”/br眾人嘩然。/br有少女低聲道：“可他，確實是俊美無匹啊！”/br在場的男人麵麵相覷，看看彼此。/br好像，都沒那個少年俊美。/br好吧，比相貌氣質，大夥兒不是對手。/br但才華呢？/br“馬兄！”/br眾人看向了馬林。/br全村的希望就是你了。/br馬林家境普通，為了出人頭地，唯有靠著這群貴人幫襯。/br但貴人憑何幫襯你？/br今日便是機會。/br為了這場詩會，馬林精心準備了許久。/br他苦心孤詣作了幾首詩，逐字推敲。/br直至昨夜，他依舊披衣重讀了那些詩詞，反複斟酌。/br這樣的準備工作之下，馬林無懼任何對手。/br“蔣慶之自那次之後再無詩詞問世，可見江郎才儘。馬兄，趁他病，要他命。不過，小弟卻擔心他托詞而去。”/br“是啊！”/br“馬兄，當斷則斷！”/br“彆猶豫！”/br要想富貴，就得冒險。/br就得踩著彆人的屍骸上位。/br馬林深吸一口氣，拱手，“請長威伯指教。”/br女子那邊嘩然。/br“馬林果然向長威伯發起了挑戰。”/br“這下有熱鬨看了。”/br“長威伯好像有些自戀哎！”/br“我最喜看到自戀的人被收拾。”/br“我也是。”/br“長威伯犯錯了嗎？”有人質疑，“為何人人喊打？”/br沐舒看著一群少女嘰嘰喳喳的不消停，歎道：“這裡也是一個名利之地。”/br“你以為到了京城便能解脫了嗎？”楊琪笑道：“這個圈子看似悠閒，可刀光劍影都在底下呢！你多來幾次就知曉了。”/br沐舒把圓扇擋在臉前，“我就想知曉，這位長威伯，如何應對馬林的挑戰。”/br“就說有公事唄！”楊琪不屑的道：“那些貴公子隻需給家人使個眼色，隨即家人就說家中有急事，這不，避戰的借口就有了。”/br“這位呢？”沐舒問。/br“他據聞頗得陛下信重，隻需家人稟告，說有公事，或是陛下召見，難道誰還敢阻攔不成？”/br那邊，類似的話此起彼伏。/br所有目光都聚攏在蔣慶之身上。/br主持人笑道：“把紙筆給長威伯送去。”/br紙筆送到案幾上，侍女抬頭看了蔣慶之一眼，有些懷疑之意，隨即退下。/br蔣慶之搖搖折扇，覺得這一切很有趣。/br“表叔……”小姑娘同情的道：“要不，就說腹痛吧！我用這個由頭躲過了許多次磋磨。”/br蔣慶之看了朱載坖兩兄弟一眼。/br朱載坖撓頭，“回頭我問問。”/br朱載圳傲然，“回頭我讓母妃去過問此事，打死那些狗奴才。”/br“不要！”小姑娘急忙擺手，“我……我隻是隨便說說。”/br可憐的娃！/br朱載坖突然苦笑，“馬林挑釁，趕緊幫表叔想個法子才是。”/br朱載圳眯著眼，“要不，我令人裝作宮中來人，就說有公事。”/br話音未落，就見一個內侍急匆匆而來。/br近前說道：“見過伯爺，陛下召見。”/br“哦！”/br眾人嘩然。/br“果然是這樣。”/br“避戰不出！”/br“不怕，回頭我問問我爹，看看今日陛下是否召見了蔣慶之，若是沒有，便是欺君，彈劾他！”/br嘉靖帝信重蔣慶之，恨屋及烏，士大夫們就越恨蔣慶之。/br蔣慶之問道：“可說了何事？”/br內侍搖頭，“不知。”/br宮中辦事的人不許打探消息。/br蔣慶之沉吟了一下，心想會是什麼事？/br莫非，夏言的事兒有反複？/br臥槽，兩年國祚都到手了。/br蔣慶之蹙眉。/br馬林溫文爾雅的拱手，“伯爺若是有了一兩句也無妨，窺一斑而知全豹，這點鑒賞的本事，在場的都有。”/br蔣慶之看了他一眼，腦海中都是嘉靖帝令人來召喚自己的各種可能。/br有人大聲道：“長威伯為了夏言得罪了嚴嵩嚴首輔，就不怕被報複嗎？”/br是啊！/br嚴嵩一黨如今聲勢浩大，你蔣慶之就不擔心後怕嗎？/br蔣慶之說道：/br“磨墨！”/br朱載圳磨墨。/br“筆！”/br朱載坖把毛筆潤滿墨汁遞上。/br蔣慶之拿出藥煙。/br“表叔。”/br小姑娘乖巧的為他點燃藥煙。/br蔣慶之叼著藥煙，提筆一揮而就。/br他把毛筆擲於案幾上，“我先回去了，小姑娘也莫要久留。”/br“是，表叔。”朱壽媖覺得表叔很溫和，又有趣。/br蔣慶之打開折扇，輕輕一扇。/br另一麵那兩行字仿佛在張牙舞爪。/br我自橫刀向天笑。/br去留肝膽兩昆侖。/br蔣慶之揚長而去。/br“不知長威伯作了何詩？”/br馬林微笑問道。/br有人說，“定然不堪入目，否則怎會尋借口遁去？”/br“這遁法倒也大膽，竟然動用了內侍。”/br“可見二位殿下與長威伯頗為親近。”/br能用內侍的，也就是皇室。/br眾人哄笑。/br可笑聲漸漸小了。/br隻因裕王和景王看著那張紙，竟然癡了。/br良久。/br景王抬頭，和裕王麵麵相覷。/br一拍案幾。/br“好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