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有人說,演戲這個事兒容易上癮,倒不一定是在戲台子上,就是在生活裡,去扮演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物也是容易上癮的。
這一點是李平陽的家學,師從那個仿佛隻活在他人口中的李太白。那人像個瘋子,像是盛世繪卷之中最濃墨重彩的一點紅,他仿佛什麼都不在乎,天底下他就是離神仙最近的人。
李平陽就是在這種難以捉摸的描繪中拚湊父親的形象,所以這幾年見到父親後,她反而覺得似乎有些失望——父親居然也在乎功名利祿,居然也有這般那般的心思,也有力不能及的時候……這一切和那個瀟灑的仙人背道而馳。
這種種的背離,最終都被一種成年人的狡黠所解釋——人總是趨利避害,但是人的本性不可能躲著害,向著利長得如此恰到好處。所以人是會演戲的,打小就會,從小孩子一直演到垂暮之年。
而演戲之所以讓人上癮,就在於在那扮演的瞬間,仿佛自己都信了自己生來就是想象中的模樣,那種暢快仿佛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李平陽哭著推了一把來扶她的張峒道,臉上爬滿了眼淚:“你乾什麼!這條船都廢棄了,你們行行好,借我回魯東去不好嗎?連這我也不能拿嗎?我拿不得他們家的東西,連條野地裡沒人要的廢船也不行嗎?”
張峒道有些急了,把劍垂下,手指卡在劍鞘上,另一隻手夠著李平陽的方向:“這船,哎呀,這船是有用的!不是廢棄的船!許夫人您先下來,這船兒這麼小,若是翻了怎麼辦呢?”
“翻了船我就死了算了。”李平陽抬起袖子,豆大的眼淚順著眼眶就往外落,“被人休棄,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還不如死了呢……”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張峒道急得額頭全是汗,見李平陽往船尾躲,著急地一步踩進水邊的淤泥裡麵,“父母生你養你,就是讓你為了個混賬男人輕賤自己性命的?”
“是我想要被拋棄嗎?是我想要和離嗎?是我收不住心嗎?我都已經這樣淒慘,難不成連我的命我也做不了主嗎?”李平陽一邊哭一邊往後退,卻不想一步踩空,哎呀地喊了一聲撲到水裡。
一汪平靜的河水即刻被攪亂出圈圈的漣漪,撲水聲和驚叫聲一道和著一道越發驚險,張峒道匆忙往前蹚了兩步,慌慌張張從水裡扶住李平陽:“我哪裡是這個意思?分明是……是看著夫人被那男子欺負,心裡替夫人咬牙切齒罷了。你要是心裡有苦說不出,朝本大人發泄,在下也是無怨言的。可是為何要曲解在下的好心?”
清亮亮的月光下,李平陽臉上掛著幾道泛著光的水漬,一對眼睛抬起望向張峒道的時候,目光裡揉碎了月光,黑亮亮的一汪:“大人……”
張峒道見她冷靜下來,鬆了一口氣,聲音柔和不少:“夫人,天下難道還有比自個兒的性命更寶貴的東西麼?”
片刻後,李平陽垂眼笑了笑,臉上月光的陰影照出一個梨渦,再抬眼時候目光便透了幾分繾綣:“怎麼沒有呢?”
“哪裡有比性命寶貴的東西呢?”
她一笑,倒是帶了幾分開玩笑的親切:“怎麼沒有呢?你們君子不是常說,士為知己者死麼?”
張峒道嗓子裡一哽,片刻後啞然失笑:“是在下僭越,夫人才要拿在下尋個開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