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雙目霎時瞪大,他唰地一下,朝滿身血汙的神像跪了下來。
“英明神武太尉安西大將軍!英明神武太尉安西大將軍饒命!小的不識好歹,小的見利忘義,忘了大將軍的恩德!”
一邊說著,老村長還啪啪地往臉上甩出巴掌,用力之大,老臉頓時出現紅痕。
他一邊痛罵自己,又一邊痛打,打得頭破血流如此詭譎一幕,連周遭的上清道道人都為之一駭。
陣陣涼氣從祠堂外傳出。
那圍在祠堂外的村民,不知什麼時候一哄而散了,隻剩一地落葉。
陳易轉過頭,發現四周的牆壁發黑,牆皮斑駁脫落,漆黑的痕跡也越來越沉。
上清道的道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握緊桃木劍或金錢劍,警惕地盯著那塑像,似乎其隨時可能活過來。
慢慢地,老村長不再打自己耳光,四周為之一靜,在這短短的一瞬,什麼都沒發生。
哢…
像是什麼被掐緊的聲音。
陳易猛地回過頭去。
隻見老村長的脖頸被兩隻蒼老的手死死掐住,他開始雙眼泛白,嘴巴大張,想要竭力呼吸,可雙手卻越掐越緊,更詭異的是,掐住他的不是彆人,而是他自己!
一個年輕道士衝上前去,想扯開老村長的手,可那雙手就跟鐵石一樣,不僅沒鬆開,反而越掐越緊。
哢!
伴隨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老村長喉嚨裡噴湧出一股黑血,濺到年輕道士的身上,後者慌忙退後,而後便看見,老村長的脖頸活生生被他自己掐斷了!
上清道的道士們被這一幕駭住了,接著轉頭看向祠堂外,發覺原本萬裡無雲的白晝,刹時間陰雲密布,不辨天日。
“鬼將的鬼域!”
玄真道人大聲道。
他旋即抬起手中的燃燈符,符咒瞬間自燃,並且熊熊燃燒。
上清道的道士們相視一望,紛紛掐訣舉起辟邪驅魔符,而殷惟郢除了舉起符籙以外,還從懷裡掏出了巴掌大小的紙人。
閔寧滿臉緊張,抽刀出鞘,她看了看一旁的陳易,發現他雙手環胸,倚靠房柱,斜眸看向門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忽見魑魅魍魎,三鬼挑燈同行!
待三鬼立在門外,玄真道人臉色驚變,手掐法訣:“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金光速現,覆護吾身。”
眾道士看見這陰恐之景,無一不臉色泛白,他們都是上清道的年輕人,很少見到這樣的場麵。
眼前三鬼陰惻惻而笑,魑為山澤妖屬,是有如無角之龍的黃色鬼物,壯碩軀體幾乎將半個門填滿,地麵裂開幾道縫隙,弓起後身,巨石般的軀殼如利箭般飛撞而來。
玄真道人速念五雷,起先“電母雷公”四字,指尖掠起金光,待到“令”一下,金光如蒙赦令,一道手臂粗長玄雷激射而出。
道門雷法,對方越罪大惡極,越怨念橫生,效果越強。
魑直直撞上玄雷,小半邊軀體被轟成粉末,一條腿完全折斷,它不知痛為何物,略作停頓後,用僅剩三條腿瘋似地朝玄真道人衝去。
閔寧瞧見這一幕,踏前一記摧風,刀鋒與魑的堅軀相撞,蹦出火花,魑略作停頓,與此同時,玄真道人喚出另一道玄雷,又將一隻腿轟滅,魑吃痛尖叫。
幾個離得近的道士眼疾手快,紛紛提劍砍向鬼物的四肢。
包括那年輕道士在內的其他正欲舉劍上前,卻被玄真道人一下拂塵止住,抬頭看去,剩下兩隻鬼物仍侯在門口,正戚然然慘笑。
“魂魄化三鬼,隻是死了一隻而已。”
殷惟郢推測了番鬼物的精巧路數,提醒道,
“若沒有將三鬼同時打殺殆儘,稍待時日那鬼物仍能卷土重來。”
話音落下,又一道玄雷後,山魑再無生機,死氣沉沉地趴在地上。
門外兩鬼未進祠堂,身姿曼妙的魅鬼稍稍抬手,山魑便化成黑霧,飛速朝門外飄去,玄真道人眼疾手快,提起桃木劍刺入黑霧,口念法訣,劍尖亦隨心動,旋轉將黑霧攪開,玄真道人抬手一吸,貼在桌上符咒落到手中,手掌拍入黑霧,符咒微微發亮,黑霧儘數消散,被困符中。
魅鬼大怒,隻身闖入祠堂,眾道士急忙舉劍砍鬼,魅鬼幾聲慘烈尖叫,速度沒有消減,利爪掏向玄真道人心窩。
玄真道人早已恭候多時,先前準備好的辟邪驅魔符刹那大盛,魅鬼破去金光,行動不由一緩,殘餘的陰煞氣刺入玄真道人胸腔。
一時間,符咒皆亮,魅鬼驚聲尖叫,身體被直直定在原地,玄真道人被殘餘陰煞氣刺入,暫不能動,大聲喝道:
“爾等殺鬼!”
一眾道士反應過來,刀劍交錯,魅鬼再無影蹤。
殷惟郢看向門外,不見水鬼魍魎。
眾人眼見門外再無鬼怪,稍稍鬆了口氣,玄真道人原地打坐,吩咐道:
“還有一隻鬼物,應是逃了,待貧道去除陰氣,便......”
那個沾過老村長黑血的年輕道士忽然提起金錢劍,朝著玄真道人的腦門狠狠一砸!
玄真道人臉色大變,連忙側身,可為時已晚,頭顱瞬間被砸出一個下凹,玄真道人不顧劇痛,準備手掐雷訣,年輕道士卻在此刻愣神,神色正恢複清明,玄真道人連忙止住雷法。
年輕道士展露邪笑,舉起金錢劍又是一下。
玄真道人的腦門破開一個血淋淋的口子。
電光火石之間,幾位道士這才反應過來,驚慌地衝上去製住青年,青年正欲掙紮。
殷惟郢抬起手,掐訣誦咒,一掌虛拍年輕道人的天靈蓋。
好像有什麼從年輕道人天靈蓋飛入,年輕道人隨之五竅流黑血,黑血裡暗暗浮現水鬼魍魎的身影。
水鬼之屬,由江河中淹死之人所化,夜間行人走在荒山野嶺的河畔,偶爾會聽見水鬼呼喊,若不小心走入水窪,便為水鬼所擒,被水鬼附身,一是初時無事,身邊親人亦不能察覺,可時日一長,生活作息,性格脾性會漸漸與往日自己分道揚鑣,直到某日醒來,發覺自己被困在水窪之中,二是暫奪軀殼,待七日之後陽盛陰衰之時,被軀體排出體外,物歸原主。
而這魍魎不知何時,混入年輕道人身上的老村長吐出的黑血裡!
玄真道人往後栽倒,額頭上破口血流不止,仿佛能看見裡麵的腦子在緩緩蠕動,道人們瞬間一驚,一邊撕開布條為其止血,一邊誦念經咒,為其上藥。
縱使如此,玄真道人仍舊性命堪憂,昏迷不醒,他是整隊上清道道士之中,最為天賦異稟,也最具經驗的道士,失去他,這一群道士們如斷一臂。
而就在這時,
嗒、嗒…
屋外傳來了鎧甲摩擦的聲音。
道士們的腦袋僵硬,背部瞬間發寒,他們麵色蒼白,看向祠堂外。
隻見渾身血汙、鎧甲殘破的身影出現門外,它麵目蒼白,身形如小山般巍峨,手裡持著一杆大槍,裹在身上的布匹留有血字,寫著一個“鄧”字,像是在表明它的身份。
巨大的壓迫感,伴隨冰冷的煞氣降了下來。
即便是太華神女,殷惟郢的麵色也迅速泛白。
可她稍稍側眸時,卻看見…
那倚靠在房柱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陳易,嘴角上揚,竟似笑非笑。
就好像…來到了他熟悉的領域。
看到鄧鬼將現身的那一刹那,上清道的道士們都為之一振,不約而同地泛起冷汗。
玄真道人眼下隻剩半口氣,生死未卜,道士們已經失去了最大的戰力,場上唯一值得稱道的,就隻剩下身為太華神女的殷惟郢。
殷惟郢抽出紙人,吹了口氣往地上撒去。
紙人化作兩位持劍侍女,目光無神地麵對著祠堂外的鬼將。
道人們顫巍巍地舉起手中之劍,死死盯著門外持槍鬼將,大氣都不敢喘。
陰風陣陣,砂石狂滾。
鄧鬼將抬槍,沒有踏進門檻,而是極其緩慢地一個橫掃。
磅礴氣機傾瀉,兩個上前的持劍侍女竟生生從中間裂開兩半,四篇宣紙隨風飄揚,被槍風攪得粉碎,幾個持金錢劍的道人,其劍身寸寸迸開碎裂,一枚枚金黃色的銅錢竟漆黑如炭,落在地上變得粉碎。
鬼將身上血寫的“鄧”字布條,隨風而舞,沙場上埋葬千軍萬馬的殺氣壓得整座祠堂顫抖,淮水村三十七個祖宗紛紛跌落在地。
它居高臨下俯瞰著祠堂一眾道人。
人人皆是麵色慘白,即便他們修煉道法多年,可眼下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生怕把所有人都給害死。
殷惟郢額上泛起冷汗。
門外的鄧鬼將也如山般矗立,沒有急於跨入門檻。
濃重的陰煞之氣籠罩,一些道士們已經出現了惡心嘔吐的不適,而那位重傷玄真道人的年輕道士,更是七竅都泊泊流出黑血。
閔寧攥緊刀鋒,看著門外的鬼將,她不免緊張,可在緊張之餘,還有一種想要出刀的衝動。
全因那鬼將…除了陰煞之外,還有一種武夫獨有的求戰氣息。
氛圍就這樣僵硬下來,鬼將不知為何沒有踏入其中,而祠堂內的一眾道士們也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