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定在困惑,怎地沿路見五穀豐登,這裡卻各個如餓鬼麵目。”
障眼法逝去後,彌勒佛的香火前,老住持已露出真麵容,皮囊托著骨頭,往下垂,他瘦如枯骨,活像是一尊行走的肉身佛。
陳易的手仍放在刀柄之上。
殷聽雪見狀連忙戳了戳他衣襟,小聲道:
“他沒有惡意,我聽得到。”
陳易聞言,四處張望後,那些方丈麵有愧色,特彆是那不小心留了口水的方丈,就更是不停地念經。
“怎麼一回事?”
陳易終於問道。
“南無當來下生彌勒尊佛,施主有所不知,這裡是三惡道之一的餓鬼道。”
老住持恭敬地說著,
“活在這村子裡的,皆是生前有罪貪婪之輩,投入六道輪回之後,便來到此處,成了餓鬼。”
幾人聽到之後,麵色各異,襄王女目光憐憫,女冠更多是驚奇,東宮若疏則是天真的好奇。
還不待陳易繼續開口問,東宮若疏便道:
“你們今年不是豐收嗎?怎麼不吃糧食,都拿它們去換佛像了麼?”
陳易聞言也暗自頷首。
沿路的金身佛像,多得出奇。
老住持隻是淒然一笑道:
“那些地都叫佛業田,裡麵生的不是糧食,而是金子。”
“金子?”
“這餓鬼道裡,都是生前有罪貪婪之輩,最好的是什麼?自然是金子,所以這餓鬼道裡,金子多如糞土,糧食卻近乎隻有滄海一粟。”
老住持如此解釋著說道。
這話聽得人不由暗暗稱奇,誰都難以想到,餓鬼道竟是如此模樣。
東宮若疏就更是好奇了,她不住問:
“那你們怎麼活?”
如此直白的問題,陷入沒怎麼經過大腦。
老住持卻沒有生氣,一身皮包骨,指節分明的枯掌合十,他跪坐在彌勒佛前,誦了一段祈福的佛經,
“我以右脅生,汝彌勒從頂生。如我壽百歲,彌勒壽八萬四千歲,我國土土,汝國土金。我國土苦,汝國土樂。”
說罷,他站起身來,坦誠相告道:
“南無當來下生彌勒尊佛,這裡的人餓也餓不死,便把佛經念千遍百遍,自然是就這樣活。”
彆說滿麵不可思議的東宮姑娘了,連陳易聽到之後,也是瞳孔微縮。
“人人在這就這樣活,田裡長不出糧食,隻長出金子,我們便立佛像,建寺廟,念誦佛名,修行正法,隻為早日得道解脫。
那些金子,都用來禮佛,而不用在其他地方,我們就是看著這些破破爛爛的屋子來驚醒自己。”
老住持嗓音淡然,平平緩緩地敘述起這千佛村的一景。
他看了眼麵前的齋飯,輕聲道:
“便是老也餓,孩也餓,餓便念念佛法,饑便誦誦經文,聽著五臟府咕咕如木魚響,也算怡然自得。”
一行四人都明白過來。
這千佛村,
羅漢多、菩薩多、佛陀也多,
餓鬼最多。
…………………………
他們並沒有用了那幾碗齋飯,而是吃了自帶的乾糧。
黃昏之下,陳易遠眺那金黃田地,燦燦爛如黃金海洋,而且還真是一片黃金海洋。
大大小小的村民們,全是皮包骨,眼前是小世界而並非幻境,這意味著,裡頭都是有魂魄的活人。
孩童們圍繞著路邊佛像玩樂,而那些大人們成排成排在寺院外敬香,黃昏日落,人聲鼎沸,人人談論著家長裡短,時不時便議論佛法,雙手合十來聲佛唱。
外頭的人間裡,哪怕是崇佛的西晉,也從來沒有這麼多的善男信女,更不會有這般虔誠。
“成了餓鬼,才知道稱佛念法。”
陳易冷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