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之下,不斷地湧著鮮血,都止步於那漆黑的劍身上。
秦青洛竭儘全力地想要呼氣,那一口氣,卻始終提不上來。
四肢在漸漸失力,那比尋常男子還要高大得多的身軀,似在緩緩下沉。
她的視野裡一片通紅,卻仍親眼看見了,紫電槍被陳易親手折斷。
在那交戰的電閃雷鳴間,她為吐出心中鬱結之氣,以槍逞匹夫之道,以至於進退失據。
槍者,進退有據,把握分寸,如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刀劍者,進退失據,一往無前,一去而無退路,匹夫之道。
所以,她敗了。
一劍洞穿了她的咽喉。
陳易一往無前,以傷換命,而她卻進退失據。
百兵之王,死於匹夫之劍,為君王所不齒。
這仿佛都在印證他的話,
她手中有槍,心中卻無槍!
這與其說是一場廝殺,
倒不如說,是可否以短降長的武意之爭。
“心服口服……”
秦青洛嘴角勉強擠笑,嘴唇蠕動,卻沒有聲音,隻有嘴型。
敗了,就要死。
很多時候,不是比誰的武功更高,而是比誰能活下去。
死亡似從未如此臨近,秦青洛的高大身軀不由自主地激顫,血液噴湧不止,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染紅了腳下的布鞋。
她並未對自己的敗亡感到悔恨,連劍洞穿喉嚨之後,她都覺得輸得心服口服,她隻是…有一些遺憾。
此生坎坷非常,父王被安家所害,不能人道,死時甚至是無人看護,母親為保王位不落旁支,出昏招扶她上位,又招致幾乎眾叛親離,她勉強坐穩,卻不知暗處哪一刀會奪去她性命。
布鞋染著血,她想起了那紅衣女子,比母親還親的紅衣女子。她仍記得,祝姨在燭光下,一針一線繡下布鞋的容顏,那時祝姨噙笑看著她這侄女,比對著她那雙寬大的足腳,這麼多年了,這鞋怎麼穿也穿不破。
她這回兵臨京城,本是為了一鼓作氣,卻不曾想頻出差錯,可祝姨從未怪責過她,隻是攜著笑臉,時而溫和,時而嫵媚。
她們為王爺王妃,之間並未有什麼鴛鴦私情,有的是比這話本裡的男女之情更牢靠的情義。
秦青洛恍惚之間,忽地有些愧疚。
多年以來,她屢次兵行險著,多次去賭,身陷險地,又是為了什麼呢,就為了這樣一死了之麼……
看著已經染得通紅的布鞋,此時她才覺得,如果不身陷險地,不去與虎謀皮,那該多好。
那點愧疚越來越大,越來越濃烈,直至擠占全部心頭,她兀然之間,有所明悟。
她明白了,
正因她了無牽掛,才會進退失據。
她愧疚了,
所以有了牽掛,便是心中有槍!
此時此刻,秦青洛的視野裡,泛起了一小寸光,淨如琉璃的光。
永生不死,
永不遭劫!
秦青洛笑了一笑,那一寸琉璃光刹那讓她福禍相轉,令她從中明悟。
她悟出了屬於自己的意!
那個紅衣女子,便是她的意。
她的神念觸碰這一寸琉璃光。
琉璃光刹那大盛。
梵音陣陣,如波濤般滾圓開來,如似無上淨琉璃。
喉嚨的那陳易的後康劍,似在緩緩被逼退,任陳易如何攥緊,也被琉璃光輝所推開。
陳易身形閃動,赤金舍利子也冒出佛光,卻在閃爍之後,被琉璃光儘數吞沒,無異於螢火與皓月爭輝。
璀璨的琉璃光自秦青洛身上爆發開來,將陳易整個人儘數吞沒。
四周似在鬥轉星移,變幻萬端。
雲霧籠起,雲霧散去,待陳易回過神來之時,便看見秦青洛噙著笑,似端坐雲海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自己。
陳易看了看,發現自己的雙手完好無損,儼然是以神魂之姿來到此地。
而如果周依棠沒說錯的話,這裡便是那一寸琉璃光內。
這也是為何,她會說,自己隻有三成勝算。
“陳易。”
秦青洛已然開了口,她那蛇瞳,泛起著睥睨大地的金黃,
“你果真是一個…好磨刀石。”
陳易眯著眼睛道:“看來你也果真沒死。”
秦青洛答非所問道:
“你那句話說得沒錯,意,伱自己悟出來,才是你的,假借外力幫你悟出來,都不是你的。
而現在,我悟到了…屬於我自己的意。”
說罷,她轉過了臉,心念所至,雲海洞開一片,浮現出畫麵,正是藥上寺之景。
畫麵裡,高大女子被洞穿的喉嚨在緩緩痊愈,而陳易的身影仍在她身前停留。
陳易明白,秦青洛在等她的軀殼痊愈。
而等兩人的神魂儘數歸去後,身受重創的他,必然要死在秦青洛的槍下。
但他卻沒有突然暴起。
秦青洛轉回頭來,斜睨了他一眼,欣賞道:
“沒有輕舉妄動,不錯。”
那人站在那裡,沒有言語。
秦青洛隨意地摩挲著雲海,從容不迫道:
“若不是你,我也悟不到那一縷意,說句實話,我委實感謝你。”
雲霧繚繞,團起又散去,環聚於四麵八方。
“我也曾想招攬你,隻是造化弄人,”
秦青洛輕歎一聲,如失良將,
“你死了之後,我會給你立衣冠塚。”
陳易仍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