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洛於山坡上閉目養神。
山罡嵐嵐,她卸去重甲,便是一襲濃青色的便服,其色幽深,混淆夜色裡,巍峨得似是山的一部分,她雙手抬起,緩緩拉開,手中似有槍,擺出一個極其古意的槍勢。
一瞬間,她隱隱摸到了那時的槍意,手中無槍,心中卻有槍,腳步輕點,掄起,又落下,槍之萬變不出於圓,進退有據,騎龍伏虎,渾厚的槍意席卷而來。
紅衣女子的麵容隨著湧起,她卻驟然一震,恍惚間感受到某種刺痛。
秦青洛臉色泛白,槍勢潰散,她定在原地,良久後,沉沉吐出一口濁氣。
她收攏槍勢,低頭凝望著空蕩蕩的手心。
上一代槍魁祝地紀,其槍法入神化之境,自言手中無槍,心中亦無槍,在晚年與菩薩劍交手之時,前三十招不分高下,可見其槍法之高,已經圓潤無漏,秦青洛曾見過一卷畫幅,畫上是祝地紀一槍儘出之境,如大日沉於蒼山,雄渾得不可思議。
秦青洛眼眸斂著,麵上無顏色。
她得了祝家槍法真傳,曾自信練槍四十年時能入神化之境,青洛、青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方小世界裡,她悟到武意之時,是最為信誓旦旦的時候。
隻是後來…
秦青洛指節不受控地輕顫起來,許久之後,她放下了手,負手而立,平淡自語:
“總歸還有時間…”
還有時間讓她重新聚攏武意,還有時間讓她重新打磨……
武意一朝潰散,重新聚起談何容易,江湖之上,不知多少有名有姓之人淪為過江之鯽,便是因武意崩潰,縱使前般努力,但再也不複原來的心境,原因無他,許多人自詡輸得起,實際上卻是輸不起。
隻是,倘若她是輸不起的人,又如何活得到今日?
那場無形的武意之爭,心境之爭,她是敗了,敗了便敗了,隻要不死,總有重整河山之時。
而她的時間還有很多…
如今隻待做些最後的布置,便返回南疆。
到了南疆,一切就都成為過去,沒了陳易的刺激,將之慢慢淡忘,那麼她重新聚起武意也不過時間問題,她先前與祝莪說過,對陳易敬而遠之,原因便在於此。
秦青洛舉目遠眺,心境漸趨於沉穩。
沉穩得甚至暫時忘了,自己發冠之間,留有那人給的簪子。
遙遠的群山積著雪,忽然雞鳴,天邊露出魚肚白。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
錦雅閣。
過了午後,一座通體玄黑的馬車緩緩而來,聽在了錦雅閣之外。
昨日錦雅閣內接待了一眾道士,這些道士雖不是文人墨客,應付起來卻比後者要更麻煩——他們求清淨,這讓一眾小廝婢女都犯難,錦雅閣雖然有清雅之名,但終歸是個玩樂之所,假山假石,畢竟不是真山真石,為了給這群道士來個清淨,不知費了多少工夫。
閣外連看門護院的都疲憊打哈欠,全然沒發現那馬車上,兩人已經徑直步入到錦雅閣內。
閣中園林秀美,祝莪四處張望,雖不及南疆王府,但也彆具一格,更何況南疆瘴氣多,花草格外鮮豔奪目,少了幾分江南的婉約。
秦青洛行在園林之中,隻看眼前路上,目不斜視。
二人都已易容過,一路從容不迫,似在賞景,途中有侍女相迎,秦青洛便吩咐她要求見閣主李濟生,除此以外,不要打擾。
“我們這一身行頭,李濟生真會見我們?”祝莪摘下一片楓葉,好奇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