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番對話,二人彼此劍拔弩張的氛圍,算是徹底緩和了下來,隻是仍有些許的僵硬。
陳易見這一幕,稍微調整過了些心情,他道:
“我在乎她,從一開始到現在,不過隻在乎她的色相。
要說性情這一點,她不一定不討喜,娶回家中定然會是賢妻良母,隻是她常年受困於青樓之中,見識為免太過淺薄,而且與我相差極大,又幾次給我使絆子,所以要說真有多麼在乎,那也不見得。”
安後微微頷首,讚許道:
“很好,這種女人,你玩玩就可以了。”
陳易三分真七分假地附和道:“那自然是。”
“林琬悺亦是如此,你玩玩也就可以了。”安後又說道。
陳易不知她為何提起林琬悺,或許是因地宮的緣故吧,不過他仍然回應道:“那自然是。”
話音剛落,安後便道:“安南王妃,你玩玩也就可以了。”
“那自然…”話剛出口,陳易反應過來,驟然改口道:“自然不是。”
安後卻又笑了起來,捂嘴道:
“你還想瞞得住本宮?你肚子裡有多少蟲子,本宮都一清二楚,易兒,從你出現在我麵前那天起,你就逃不出娘的五指山。”
話語之間,微寒的涼風掠過,遠處的景仁宮屹然不動,寬大的燕居冠服也是這般屹然不動。
一旁的素心看見這一幕,識趣地低下頭,像是個木頭一樣直立著,待在這宮中服侍太後多年,她早就知道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
接著,安後轉過身來,目光柔和,然而嘴上噙著冷笑道:
“那王妃扮本宮扮得很像是吧。”
陳易沒有回答,眼眸垂了下去。
“真不知安南王知道你與她私情以後,到底是什麼反應,不過說到底,還是擺不上台麵,而且你也沒那麼在乎她。”說到後麵,她越說越溫柔。
陳易沉吟不語。
“既然不在乎,那又為何與她相交呢,是為了用假貨替代真貨,”安後頓了一頓,嗓音和緩道:“這又何必呢?”
陳易倏地抬眸,嘴唇微動,卻又似乎被切中了要點,說不出話來。
安後的話音越趨慢條斯理道:“與亂臣賊子結交,隻為以假亂真,於大節有損,於大義有虧。”
陳易的眼角眯了起來。
安後已經靠了過去,指尖輕抬,想要觸碰一下那一張熟悉的臉龐。
話已至此,她再不隱瞞,攏著鳳袍萬般溫柔道:
“易兒,你我不要再鬨彆扭,再做母子可好?”
陳易低下頭,良久後終於道:
“可你才是假貨。”
“……”
似是風都為之一停,那燕居冠服之上的鳳顏滯澀,臉龐肉眼可見的僵硬了起來。
她成假貨了?
而麵前的陳易勾唇笑了,問道:
“要不要假扮一下那時的王妃,讓我喊幾聲‘娘’?”
安後麵如白紙,原本屹然不動的鳳袍顫了起來。
陳易滿臉堆著親切的笑。
不知過了多久,那鳳袍止住了顫抖,她又笑了,笑容裡並無急切,而是悠然自得:
“隻敢提及王妃,不敢提及塗山氏,你是在害怕什麼?”
這一回話音落下,陳易勾起的微笑稍稍僵住。
安後鳳眸與陳易對視,許久之後,麵色自得。
她轉過身,指向那座小樓道:
“何不上來一敘?”
陳易思索之後,微微頷首。
於是安後便領著陳易上樓,隨意對女官素心揮了揮手,後者馬上從這動作中會意,立即轉身去吩咐宮女備來酒菜。
伴隨著君母與臣子在二樓落座,一樣樣小菜被宮女端著上了樓,而素心則親自捧著一壺上好的“佳清釀”,隔著鐵網溫煮了起來。
不一會後,陳易和安後之間的酒杯裡都盛上了熱酒。
安後撚起了酒杯,酒水微微搖晃,舉杯將酒水一飲而儘。
她眺望起了遠方後道:
“本宮還記得,在地宮祀天壇裡頭,你到底是如何維護本宮。”
陳易聽到後舉起酒杯的手停了一停。
那時安後被塗山氏所附身,如今記得地宮之事,本來也無可厚非……
可是…聽她這番語氣,
難道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塗山氏的一縷殘魂留在她體內?
安後慢慢道:“記憶猶新啊,先帝沉湎於玄修,以致於本宮入宮多年卻膝下無子,不曾知道為人父母是何種感覺,那時終於明白了,哪怕過了這麼久,每每想到你自伐,心頭都隱隱作痛。本宮的意思,你可明白?”
陳易怔了怔,沒有看她,盯著杯中酒液道:“不明白。”
“你說不明白,其實你心裡明白,隻是不願麵對。本宮查過,你孤身一人來到大虞,不曾提及父母,想來是年幼時便不知父母,正因如此,塗山氏對你真心相待、視若己出,你也將她視為了你的母親。”
安後溫和一笑,平平淡淡地點明道:
“那本宮如果說,要將你視作兒子呢?”
陳易猛地抬起了頭,瞳孔微縮。
宮女上前斟酒,安後接過,她已經有些微醺的醉意,但仍舊一飲而儘。
半晌後,她緩緩道:
“如今你再也見不到塗山氏,定然思念萬端,而本宮這些日子以來,屢犯心病,也想認你做個義子來緩解……雖說義子義母終歸是假的,可假作真時真亦假啊。
更何況那塗山氏留了一縷殘魂在本宮體內,倒也算不得假。”
安後說完話後,臉上泛著些許酡紅,似是不勝酒力所說的胡話。
陳易嘴唇微動,不知如何回答。
安後的眼神真摯,輕笑一聲道:
“說到頭來,或許你我之間是抱團取暖,你被塗山氏認作了啟,也把她當成了母親,而我膝下無子,無人可依,如今塗山氏已重回地宮之中,你我恰好能作對母子。”
陳易終於開口道:“…什麼意思?”
“還不願明白嗎?”
宮女上前斟酒,安後再度舉杯,接著她渾身一顫,螓首晃動,似在與誰爭搶著控製權。
陳易下意識地起身,這一幕與當時塗山氏附身安後之時,兩個魂魄彼此爭搶軀殼時幾乎一模一樣。
許久之後,安後緩緩平靜下來,她凝望著陳易,柔聲道:“啟,你真不願認娘?”
那是塗山氏的口吻!
伴隨著這一話音落下,陳易瞪大了眼睛,嘴唇嗡嗡地喊了一聲:“娘…”
接著他好像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又道:“娘娘…”
安後將這一幕儘收眼底,心中似已塵埃落定。
可她沒有想到,
陳易心頭卻是暗笑了一聲:
她說塗山氏仍有一縷殘魂留在體內…
但為什麼,她會叫他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