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之時,昏沉的天色依舊昏沉,天邊蒙上了一層黑邊,暗沉得難以想象,不知今夜會下雨還是下雪。
周依棠在前,陳易在後,二人緩步越過長長的朱紅宮牆。
陳易望著她,忽地問道:
“太後娘娘體內…是不是真的沒有一縷殘魂?”
獨臂女子步履不停,頭連偏都不偏,道:
“你不是早知道麼?”
儘管早有準備,可聽到周依棠這般確認的時候,陳易還是不禁眼裡流光黯淡。
有些事,安後說錯了,但有些事,她說得不錯。
對於我執被破,又重構我執的陳易來說,塗山氏確實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
思慮之間,陳易望向了那位罪魁禍首。
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周依棠並不忌諱道:“你想怪我?”
然而,陳易沉吟之後,輕聲道:“謝謝。”
這話音落下,周依棠的步子停了下來,側臉看他。
她像是在問為什麼?
她從來知道這個徒弟,抗拒彆人的安排,也抗拒帶給他的改變。
陳易長籲一口氣道:
“再如何怪你,都僅限於你想斬我三屍,可認了塗山氏當娘,對我來說沒什麼不好……說到底,來這個世界這麼久了,我確實有些懷念母愛了…….這話聽得肉麻麼?”
“肉麻。”周依棠頓了頓,而後道:“但我想聽。”
陳易聳了聳肩,繼續道: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希望太後身上有一縷殘魂,這樣我說不準還真從了她,但其實到頭來,隻不過是她為留住我這把刀的算計,或許裡麵並非沒有真情,但到底有多少呢?”
他不是看不到安後的真情,但事情不是這樣,不是你有那麼一些真情,我就要以同樣相待,更何況你仍想將我當做一把刀,仍想我去殺與我無關的人。
若是放在以往,陳易覺得自己將之利用也無妨,其實如今也有些將之利用的思緒和打算,不過…自己還是有些變了。
或許按周依棠的話來說,自己本性的一部分露了出來。
人一善良就會多出軟肋,而一無實力,這些軟肋便難保,所以陳易很多時候,都抗拒這種改變。
周依棠不知何時已經起步,而陳易方才腳步慢了,現在才快步跟了上去。
他走到周依棠身邊,緩緩道:
“其實從現在回望,哪怕你當時不斬我三屍,我也未必不會變好。”
周依棠淡淡道:“那還不夠。”
陳易明白,她想要的,從來不隻是自己變好,她麵上不動聲色,可她想要的,真的很多很多。
或許斬他三屍,隻是一個開始。
陳易自然不會讓她得逞,便笑道:
“反正無論如何,到最後你我都是湊合著過,就像…前世一樣,不,會比前世要好些。”
話音落下,周依棠步伐沒有放慢。
她清冷道:“你太念舊了。”
“念舊又如何?”
“念舊的人沒有好結果。”
見師傅如此篤信,心有反骨的逆徒就正欲駁斥:“比如說誰?”
“比如說我。”她道。
陳易刹時默然不語。
他莫名其妙地有一些心疼,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對身邊人真是心軟了很多。
無論是殷聽雪的百依百順,還是閔寧的時而退讓時而還擊,亦或是周依棠明裡暗裡的相助等等,都讓陳易行事溫和了起來。
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殷聽雪說過類似的話,陳易那時隻想讓她頃刻花散落,沒怎麼聽進去,哪怕聽進去了,也始終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