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露出一抹笑問著,嗓音柔和。
這一回能誅殺先帝,少不了冬貴妃的從旁協助,不說京城秘境之時,單說郢都中她擋下的那一劍便至關重要。
陳易心裡也倒是萬分感激,於是背著周依棠,尋了個看不見的角落,偷偷跟人家冬貴妃啵了一口。
眼下冬貴妃的氣色儼然並未全然恢複,但也沒有傷及根本,這身上一堆秘密的女人自有調理之法。
她朝陳易莞爾一笑,佛唱道:
“南無觀自在菩薩,貧尼不過是跟殷施主暢談道佛之法。”
原來是道佛辯經之事,陳易對此從無興趣可言,此刻也不放開殷惟郢,女冠臉頰上泛著細微桃紅,隻是有外人在前,很快便平靜下來。
她如似出塵清淨的玉人雕塑,看都不看陳易一眼。
陳易看著冬貴妃,好一會後輕聲道:“謝謝。”
冬貴妃搖了搖頭,回應道:“舉手之勞。”
對於冬貴妃,陳易還有許多想問,譬如諦觀的死,隻是如今去問,想來也得不到回答。
這高麗女子藏了太多的秘密。
見二人此刻黏在一塊,冬貴妃也不多耽擱,她正欲品完茶水便緩緩起身。
仍記陳易曾說不會是露水情緣一場,隻是他與她之間,到底還是相識日短,彼此並不相熟,更不了解雙方的秉性。
所以冬貴妃也並沒有把這段情緣放在心上,甚至連爭風吃醋的念頭都沒有。
歡愉過後,便是無情緒。
情緣便是如此,不是一時肌膚之親,她便要為情死去活來,也不是一時出手相助,他便是情根深種。
他與她還沒想象過深愛彼此的模樣。
“無需掛念,施主,有緣再見。”
杯中茶水已儘,覺音律師起身,緩步離去,漸漸隱沒在視野裡,
說是有緣再見,
或許,一切如佛法,
如露又似電。
冬貴妃的身影沒去,陳易看了好一會,但並未說出告彆的話,隻是靜靜摟著殷惟郢。
女冠戳了戳他,陳易回過神來,便見她清聲道:
“好一段露水情緣,不知今朝彆過,會否有再見之時?”
陳易不知是不是聽不出那幽幽埋怨,淡淡道:
“會的。”
“為何?”
“我信因果。”陳易回想起一路遭遇,“一環扣一環。”
殷惟郢微微皺眉,若他就此遁入空門,那聽雪豈不是要守活寡了,她便問道:
“你不是不信佛嗎?”
“對,”陳易笑道:“所以我挑著來信。”
說著,陳易狠狠往她心口一擰,冷聲道:
“所以道門什麼褻瀆道人之罪,我從來不信。”
殷惟郢悶哼一聲,臉頰染上桃紅,猶豫之後道:
“你對她這般尊重,對我怎麼就這樣來那樣去?”
陳易聞言,鬆開了心口,扶上了她腰肢笑問:
“你想知道?”
話音落耳,殷惟郢便心裡忐忑,她這不是自尋出醜又是什麼,不過麵上,她仍舊雲淡風輕。
“因為有個女子,她昨日生辰時拚命地喊我回來,我被吵到耳朵都嫌煩,所以滿肚子怨氣無處發泄。”
陳易的嗓音低沉下來,胸腔微微鼓動,似是有幾分怒意。
白衣女冠輕輕顫栗,好似是在慌亂。
恰逢微風掠過,她嘴唇微動,出了一聲:
“要不要發泄在我身上?”
陳易直直看她,眸光稍微溫柔了下來道:
“還不急。”
二人就這樣摟了好一會,露台上不斷襲來微風,舞著二人的發梢,攪和在了一塊,像是糾纏得分不開來。
她還是怕他,他也還是她的無明,隻是,他更是她的夫君。
許久之後,陳易終於鬆開了殷惟郢。
女冠輕揮拂塵,露台風止。
她長眺遠方,兀然出聲問道:
“入地府這麼多日,你知不知道除了昨日,哪一日我最高興?”
“哪一日?”
“你我化身為鼠的那一日。”
殷惟郢莞爾一笑,她側過臉,微風恰好浮動她發梢,太華神女與景王女的氣韻勾兌著蕩漾開來。
陳易自然也知道她那一日其實很高興,不然也不會想讓他喊什麼“好姐姐”。
殷惟郢輕聲問道:
“你我要不要再變一會?我以後什麼都依你。”
陳易冷笑回絕了道:
“哪怕不變,你都要依我。”
這番口吻可謂語氣不善,
隻是大殷從來不是什麼見好就收的性子,她雖說泛起了雞皮疙瘩,仍然柔聲求道:
“就一會,真就一會。”
陳易聽著便骨頭微微一酥,不覺間點了點頭。
女冠不給他反悔的機會,口誦法咒,煙霧轉瞬籠起,下一刹那,陳易便化作了一隻穿黑衣鼠鼠,躺在了她的手心。
陳易叉起了腰,昂著頭看著龐然大物般的女冠。
他問道:“你還不快變?”
殷惟郢反而得逞般一笑道:
“你上當了,不叫我一聲‘好姐姐’,我現在轉身就走,不再理你。”
陳易瞪圓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嘴唇閉著,顯然是不打算叫了。
殷惟郢不曾理會這不善的目光,隨手一拋,陳易便飛地落在了地上。
等他有些狼狽地抬起頭時,便見女冠轉身離去。
她真走了?
她的身影隱沒了在門邊,臨走時還闔上了房門,陳易有種被耍的感覺。
就在陳易想著自行解除,追的把女冠扯回來時。
門又開了,殷惟郢的腦袋忽然又從門邊冒出,她甫一折返:
“真以為我不理你啊?”
陳易怔了怔。
待她走過來,又把他拖到手心之時,他心突然跳快了些,意識到一件事……
這一會真被耍了!
陳易深吸一氣,平穩下了心神,雙手叉腰,儘量嚴肅道:
“你趕緊也變過來。”
“等等,我先問一件事。”
殷惟郢薄唇輕抿,隨後輕輕開口:
“簪子。”
隻有兩個字。
陳易柔和一笑,也不瞞她:
“早準備好了,本來昨日就該送你。”
“其實不必送我。”
“哦?”
陳易嘴唇微張。
短短一字裡,不知多少疑惑。
“因你早已送了給我。”
女冠笑臉恬淡,飄渺出塵:
“我猜得到,你偷偷喜歡我很久了。”
“…下頭。”
陳易彆過臉,不去看她。
他如今小小一隻,殷惟郢倒也並無多少心慌畏懼,隻是輕輕把他放了下來。
雲霧湧起,輔以法咒之聲,待煙霧散去後,殷惟郢搖身一變,化作一隻身著道袍的女鼠鼠。
陳易直直看著她,目光逐漸變得溫柔而深情。
她被他帶回來了,他們之間,或許曾經針尖對麥芒,又或許曾經心防重重,哪怕現在她也懼他入骨,可是,她已經喜歡上了他,黃泉河水奔湧之間,她想著他回來,隻是她太上忘情,口也不言、視而不見。
殷惟郢沒讓他看多久。
忽然,她朝露台縱身一躍,乘著風落到了街道上。
陳易一愣,也不知為什麼,就想著趕緊去追,當下四足狂舞,跳著落到街道之上。
瞧見她的身形遠去,他深吸一氣,猛地就竄了出去。
二月初八,
景王女生辰的第二日,
兩頭鼠鼠在破碎的街道上互相追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