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府的大軍是以凱旋之姿過關入龍尾城,沿路三十裡便有百姓夾道相迎,城內道路整潔,花草鋪地,眾多將士衣錦還鄉,上上下下好不熱鬨熙攘。
王府內更是張燈結彩,慶賀得勝歸來。
於知道內情的人而言,這當然不是什麼得勝,安南王以及秦家都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
然而,對於軍隊行伍而言,出征前後兩事最為重要,一是師出有名,二是凱旋而歸。
哪怕這一回不曾馬踏京師,那也叫不費一兵一卒,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等情況下,隻要封賞得夠多,何嘗不是得勝凱旋?
而安南王府在南疆多年來的底蘊,大肆封賞一兩回也沒什麼。
再加上宮中懿旨裡授予秦家子侄的官位,也足夠應付不滿的族老們。
倒也不是無人不識數,其中便有族老因為那位秦家子弟的死,而意欲私議謀劃。
隻是這場密談的當晚,戎裝未卸的安南王便登門拜訪,跨過在她麵前稍顯矮小的大門。
結果雖然未曾見血,但在一番兄友弟恭、尊長愛幼之後,已無人敢有微詞。
自秦青洛被推上王位以來,南巍的腥風血雨便不曾斷過,她向來知道“防患於未然”幾個字怎麼寫。
她即位之初,首先要防不是外界的刀光劍影,而是族中的笑裡藏刀。
而越是這樣提防心重的人,便越是有個碰不得的逆鱗與依靠。
祝莪便是這般的人。
如今京城已遠,那人已似煙雲般散去。
過了幾日,事處理得差不多後,秦青洛的日子倒也逐漸重回正軌,這王府之中,祝莪還是她的祝姨,為她打理大大小小的府中事物,一切沒變。
南巍除了瘴氣橫生以外,本來便是適合安定的地方,更何況,安南王府茶樹莊子、布匹、莊田等等生意做得很大,再加上許多中原之物都要通過南巍販賣到南洋諸國,本來就不缺錦衣玉食,隻要好好經營,就沒有入不敷出的一日。
日子一閒下來,除了習武之外,秦青洛便工於丹青筆墨之間。
南疆有大江大河,高山斷崖,更有煙霞之色,桃李之花,安南王府占地極大,幾倍甚於京中豪奢著稱的襄王府,府上有桃林,便是眼下冬日,不是桃花盛放時,也能見連綿不斷的群青色澤。
桃林中有小院,名為皋舞院,正是王爺的字。
日落西斜,群山鎖在彩霞中,院外擺著畫案,又有數位侍女在一旁為王爺磨墨點茶,但見山罡刮過,層巒疊嶂的山巒像是海一般隨風蕩漾出鬱鬱青色,皋舞院在桃林間若隱若現,秦青洛於畫案間起身時,給人一種需要仰望的巍峨氣勢。
王妃自林間款款而來,手裡捏著一張信紙,一邊來時一邊看。
她來到院子前,朝王爺施禮過後,便屏退了一眾侍女。
祝莪湊近過去,拎著信道:
“王爺猜猜是誰寄信過來了?”
秦青洛臉色微沉,埋首於畫案之間,筆耕不停,勾勒桃林之景,冷冷道:
“祝姨不必給我看。”
祝莪自顧自道:
“是自京城來的。”
“我說了,不必給我看。”
秦青洛又一遍重複。
祝莪一時沉默,待好一會後,便在不遠處地桌邊坐下,一字一句地念起信來。
秦青洛深吸一氣,按捺住折斷狼毫筆拂袖離去的衝動。
信中內容不長不短,前麵敘述京中的生活,訴說一切安好,中間便是一連串的慰問。
“我數了下,裡麵提到了王爺十三次,提到了姨六次。”
讀到一半,祝莪有意無意擺出憂愁模樣道。
秦青洛不曾側頭,丹青仍在畫案之間:
“他恨我入骨。”
祝莪微微瞥了眼秦青洛的腹部,都有骨肉了,確實入骨。
那筆尖稍微停住了。
自得知懷有身孕以來,碩人女子便極其忌諱有人將目光落向她的腹部,哪怕是一身戎裝之時。
祝莪知道這不過是杯弓蛇影,懷孕不過一個月,還不到肚子隆起的時候。
不過近些日子,秦青洛晨起的時間晚了,而且不喜油膩之食,至於練武一事,也多了些懈怠。
這些都是不經意的變化,唯有至親才能覺察得出來。
更何況她們彼此通感。
祝莪收回視線,繼續念起了信上文字。
秦青洛不作表情,目不斜視地繼續作畫。
畫中的桃林枝葉掩映、樹影森森,曲徑通幽處,似有人影,她畫到那裡時,筆墨微動,將人影畫回成冬日的桃樹。
改動過後,信也念完了。
祝莪歎聲道:“這信的最後寫得可真好。”
“蒼山負雪,海枯石爛?”
呢喃之後,秦青洛冷冷一聲:
“賣弄口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