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棠這尊大佛走了,陳易總算鬆了口氣。
哪怕玉春膏的藥勁還在上湧,但他自覺還能撐上三四個時辰。
等之後,就能抱著大小殷跨年了。
到時焰火升起,定時彆樣美景。
殷聽雪轉過眸去,見陳易鬆了一口氣,斟酌了下道:
“瞞不了多久的吧。”
“我知道”
她說的陳易豈會不知道,先不論太後賜婚,求娶大小殷就是公開之事,雖說周依棠一直待在院子裡,但一旦到了外麵,稍加打聽便知道是什麼情況。
所以陳易也沒想瞞她很久,這幾天尋個由頭,找個機會就跟她交代。
但光交代也不是辦法。
便是交代了,但沒有行動,那其實交代了也沒用,隻是自己總不可能逃了大小殷的婚。陳易想著,心中不免左右為難,其實自己心裡並沒有多少正妻、平妻、妾室等等分彆,但哪怕自己完全不在乎,這些女子們也不可能不在乎。
而且自己也不願就這樣辜負周依棠。
既然如此
一個想法閃電似地掠過陳易腦海。
三個人一起進門,一起成婚,不就都是正妻了嗎?
反正自己每個都愛!
陳易眸光微亮,思緒在腦海裡凝聚、盤旋,遲遲不能落下,時間流逝,他稍微壓抑住不斷浮起的想法,現在當務之急,得回到宴席上。
帶著大小殷轉身返回元春堂,燭光仍在,席間飯菜未冷,太後身旁有宮女溫酒。
陳易環視一圈,東宮若疏和林琬悺站立在太後身邊,安後似乎跟她們私下說了些什麼。
看見因玉春膏麵紅如血的陳易,東宮若疏眉頭一皺,退到了安後身後……
而且還偷偷把林琬悺往前推了一推。
陳易注意到這點細節,咧嘴笑了笑。
這下,終於沒人爭什麼大夫人了。
玉春膏的作用下,陳易下意識拍了拍殷惟郢的股兒,後者麵頰又添了紅暈,但還是悶悶地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陳易與殷聽雪也回到了原位,而東宮若疏、林琬悺也在安後示意下重新落座。
經過方才的事後,席間的氛圍又不一樣了,雖說沉寂,但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是風平浪靜之後的深深寂靜。
燭光映照,安後眸光如水溫柔,她一邊望著陳易,一邊回憶著什麼。
以身服毒自然不是上上之策,但卻是最可行之策。
能準確判斷出雙方的糾結之處,可見他對眾女秉性了解之深。
而兩難危局之中,他選擇犧牲自己,以身服毒,更是何其膽氣?
安後回憶起了祀天壇時,他便是這樣,將刀刃捅進他自己的胸腔,以自戕解開危局,同樣是犧牲自己。
安後越是回想,便越是指尖輕顫。
燭光將熄,她那背後的壁畫,似在漸漸黯淡。
修羅戰場,帝釋天有美食而無美女,而阿修羅王則有美女而無美食,二者因何爭戰,不過是因七情六欲。
之所以有修羅場,是因為情是真的,欲也是真的,若眾女對他無欲無情,又何來修羅場可言?
他已經多了許多真正的情義,包括東宮若疏,那些女子們已或多或少地情弦撩動。
他…早就不再孤單,也不再獨身一人。
暖意流過,安後沒來由地感到欣慰。
而陳易之所以以這種方式化解危局,全因她命女官素心遞去的紙條。
那張字條上寫著的是…
【本宮知你意欲離京,而本宮更知塗山地宮將再度出世,若你今日不偏不倚,本宮說不準願大開方便之門。】
……………………………
行酒令時,本來就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而吵過鬨過一通後,眾人也沒什麼宴飲的心思。
東宮姑娘見他回座,默默地把椅子挪開了些,白玉似的皓碗遮住胸前溝壑,生怕被這人抓去雙喜臨門。
林琬悺則麵色憂鬱,方才她見陳易抱著拖著二女離去之時,竟忽然有落下的感覺,但旋即一想,又悚然一驚。
至於殷惟郢,她眼見東宮若疏吃癟,不敢再談什麼先後進門,心中便得意洋洋,像是凱旋的將軍,可過了半晌之後,轉念又想,自己得意個什麼勁呢,何至於如此糾結於一時得失,她便暗歎自己修心不足,臉色雲淡風輕了起來。
過了一陣子,象征性動過筷後,便在太後的宣告下結束了,那一國之後先行離席,冬貴妃緊隨其後,其餘眾女也一一離席,女官們上前,要領她們到廂房去歇息,今夜還要陪太後跨年。
離開時,殷聽雪又些擔憂地回過頭,看了看陳易,陳易則朝她笑了笑,揮了揮手,示意她不用擔心。
陳易在宴會廳裡待了好一陣子,才終於等到了女官素心相迎。
太後要找他了。
女官素心領著陳易走過長長的廊道,透過廊道的鏤窗,可見皇宮繁盛景象,柳、杏諸樹懸燈數盞,那冠上還用綢緞係出花葉,風一吹拂,讓人心頭多了新年的喜氣。
沿路偶爾見到宮女捧燈,映照出一張張適齡妙女的臉龐,她們好奇地掃了幾眼這外來的男子,待陳易回望的時候,宮女們又含羞彆過視線。
皇城內廷中的不少建築,都是以廊道相連,輔以鏤空雕窗透風,這樣夏時避暑、冬時避寒,元春堂也不例外,陳易在素心的帶領下,走過長長的廊道,轉了幾個拐角,來到一處佛堂之中。
金窗玉欄,龍涎香燃在香爐裡,佛堂中並無佛像,唯有一幅掛畫自高處懸下,畫中也無佛、菩薩、羅漢模樣,隻有龐大的“卍”字垂掛。
“靈台靜地”四字牌匾高掛其上。
安後立於畫幅之前,雙手平放腹前,聽聲回頭,她莞爾而笑:
“天倫之樂,熱熱鬨鬨,這才像過年。”
她便是笑著的時候,陳易也不敢放鬆警惕,他勾起嘴角賠笑道:
“多虧了娘娘。”
安後慢悠悠地走來:
“尋常宮中私宴,眾嬪妃們恐本宮懼本宮,本宮在時,皆是大氣都不敢喘,待本宮乏了離去時,反倒熱鬨喧嘩。唉,本宮何嘗不想與她們同樂,也好奇同樂的滋味如何,今夜到時體會到了。”
陳易皮笑肉不笑道:“那便…恭喜娘娘了。”
安後反問道:“哦,你不高興?”
“娘娘天恩浩蕩,席間更是龍肝鳳髓,我又哪裡敢不高興?”陳易慢慢道。
“哪裡敢不高興?易兒,你覺得本宮待你不好?”安後的麵上噙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陳易斂起眸子,徑直道:“娘娘不要跟為臣繞圈子了。”
鳳袍女子不置可否,她轉身走向那垂下來的畫幅:“你覺得本宮待你不好了,本宮倒想知道,哪裡不好了。”
“我不覺得。”
“你心裡覺得。”她驟然提高了嗓音。
陳易沉默半晌,而後緩緩道:“我想談正事。”
安後側過臉,沒有轉身道:“那如果這才是正事呢?”
陳易眯了眯眼睛。
安後沉浸在求而不得的感情之內,鳳眸裡水波瀲灩。
她繼續道:“於本宮來看,什麼離京、什麼塗山氏,都算不得正事,為人父母,子女婚配之事才是頭等大事。”
話音落耳,陳易吐字道:“娘娘,你太隨心所欲了。”
“一國一朝儘在手中,過去一年的大小政事都處理得乾乾淨淨,隨心所欲又如何?”
安後的嗓音一再提高,
“若不隨心所欲,本宮又何必臨朝稱製?”
陳易皺了皺眉,反問道:
“那大虞龍脈呢?”
話音落下,佛堂內靜了一靜。
安後回過身來,鳳眸掠一抹錯愕,接著轉愕為笑道:
“你竟然知道。”
“我知不知道都一樣,我想說的是,聖人有雲,隨心所欲不逾矩,放縱龍脈被截,是不是太逾矩了點?”陳易加重了些語氣。
他來見安後,可不是為了什麼似是而非的母子親情,他從未有一日把安後當作自己的母親,更何況自己身上的肉身舍利湯之毒,正是出於她之手。
安後微挑眉頭,問道:
“你覺得龍脈大亂,會害黎民百姓受苦?”
“難道不是嗎?”
安後平淡道:“錯,苛政重賦才會。
本宮一不修道觀,二不修佛寺,三不窮兵黷武、好大喜功,徭役免了一輪又一輪,世上濫征民力的君王何其之多,本宮卻不在其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