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池外的小樓中。
先前爍著金光的兩道祖宗牌位,此時此刻已徹底黯然,靜得就像死了一樣。
那領頭的道士想要觸碰,但在念頭剛起時,牌位就崩塌成了粉碎。
一眾道士都灰敗著臉,麵如死灰不過於此。
那些自刎而死,以性命換仙人下凡的屍身仍在,鮮血泊泊刺人眼睛,他們死了,卻又是白白死了。
“不該…不該如此……”
三襲紅黃的道袍染血,這些碩果僅存的道人們輕顫起來,最為年長之人瞳孔瞪得極大,
“吳不逾…醒了?”
嗓音很輕,卻重若千均,整棟小樓好像往下沉了一沉。
無人敢出聲回應。
吳不逾醒了,就意味著劍池崩塌在即。
至於吳不逾為何沒有理會這棟小樓,眾道人也不知答案,或許在那曾經的天下第一眼裡,他們這些常人眼裡的老怪物從來就不值一提。
嫋嫋香爐仍在,地上屍身刺得人魂魄發麻,重陽觀數百年興亡懸於一線,那年長的道人猛然抬起頭,已嘶啞地嗓音道:
“請…神,請神!”
眾道人儘是一驚,不住麵出駭色,其中一人問道:“祖宗仙人們都已血請過,還能請誰?”
“魔!”
年長道人咬出血來吐字,血沫滲出舌尖:
“域外天魔!”
眾道人麵色白得可怕,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東西,一個個都沉迷不悟。
“重陽觀劫天之機,為無數道人私開天門,何曾有虧於我們?!”年長道人喝道:“我等未能飛升,本就因魔障深重,斬除不儘,今日何不物儘其用,以報恩澤?!”
當即,道人口誦法咒,一口心頭血噴濺而出,落入香爐之上。
身後應者寥寥,隻有些許血滴彙聚了過去。
道人心中唉歎一聲,眸裡反而更生出一股毅然決然。
香爐間原本飄渺的煙氣愈發厚重,蕩起了猩紅血色的煙霧,逐漸勾勒成一道霧中畫幅。
下一刹那,一道挺拔的身影兀然自畫幅踏出一步,半張麵孔已落於眾人眼裡。
已臨近瀕死的年長道人抬頭用力一望。
那人背上有劍,腰間有刀。
“誰這麼好心開的門…”陳易眸光噴薄如電,喉嚨間吐著恢複不久的辛辣血氣,“你們又是什麼人?”
………
山巔左側有山崖,寬闊的崖邊往外凸著,裂痕如似犬牙,在延伸的崖邊後就是洞窟。
麵上一陣生疼,山外的風打來了,閔寧站在洞口邊,撫摸起了石壁。
壁上滿是刀劍留下的痕跡,或淺或深。
這便是老人所說的絕劍窟了。
殷惟郢環顧了一圈,道:
“七日時間破其劍術,待在這裡的劍客肯定是絞儘腦汁、抓耳撓腮,不斷揮劍舞劍,最後幾近絕望,謂之絕劍窟。”
深處石壁上刻著吳不逾的青霄劍法。
閔寧望見了角落處留下的斑駁血跡,再見牆上劍痕,不難想象,是重壓下自刎而死。
七日時間,每一日的流失都意味著離死亡更近,而分明得救的希望就在其中,這是何等的精神折磨。
殷惟郢望了眼坐在深處觀摩劍法的陸英,就走到了閔寧跟前。
女冠壓低聲音道:“要不你我想個辦法…逃吧。”
閔寧斜眸看了看殷惟郢,這話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看來哪怕今非昔比,也沒今非昔比到哪個地步。
閔寧傳音入密,嗤笑道:“逃?把陸英丟在這裡?”
殷惟郢也不好直說,便道:“各有各的緣法。”
閔寧嗤之以鼻,道:“若是想逃,我那時何必站出來,倒是你…吳不逾連注意都沒注意到你,你大可一走了之。”
殷惟郢聽了心裡不愉,叫她一個人走,她一個人又怎麼知道這秘境出口何在,而且真當她尋不到嗎,若不是看在閔寧好歹也是他女人的份上,她才不會理會閔寧的生死。
閔寧越過殷惟郢,頭也不回道:“劍甲周依棠曾活著走出劍下,我未嘗弱於她。”
殷惟郢刺道:“周依棠不與任何人比較,你卻總需拿你自己與她比較。”
周依棠斬了三屍,她還當妾室的日子,朝夕相處下自然知道,更知道周依棠不會與任何人比較。
不然隻怕她是當不成大夫人的了。
閔寧來到深處石壁前,朝陸英笑了笑,沒有多說話,隻是默默觀摩起了壁上劍法。
這舉動叫陸英沒來由地心安。
待觀摩了將近一個時辰,閔寧走到了崖邊空闊之處,抽出風雲劍,依照石壁上的痕跡揮舞起來。
閔寧腳步騰挪,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一劍刺出,旋即又急轉如風橫劍一斬,崖邊寒風迎劍而散。
她正演繹著壁畫上的青霄劍法。
吳不逾沒有在石壁上藏私,整部劍法每一招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那裡。
然而時至今日,劍池上儘是劍墳。
不消多時,閔寧終於將所有的劍路演繹了一遍,汗珠淋漓而下,周依棠看在眼裡,短短時間內竟已有四五成像。
閔寧握著劍,卻嘀咕道:“不對。”
“確實不對。”
“著雨?”她突然開口回應,閔寧又驚又喜。
手中握劍,閔寧沒有糾結她怎麼沒有回應,此刻忙問道:“你說說哪裡不對?”
“死在這裡的無一例外不是劍道大材,即是開誠布公的劍法,如何仿不到十成像,”著雨不緊不慢道:“吳不逾的劍,不在劍法本身。”
閔寧將劍握緊,不由問到:“那在哪裡?”
“道,”著雨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複雜的感慨,“技近乎於道,將技臻至極致,非大執念不可為,他們仿得了劍法,仿得了執念麼?”
“想要自劍法間悟劍,何其之難,手殺仙人的劍術…真叫人高山仰止。”閔寧輕聲自語。
著雨忽又道:“高山仰止,便不上山了麼?”
閔寧猛地抬頭道:
“你是說,要體悟其中的劍意?”
著雨沒有回話,也不知是肯定還是否定。
閔寧也不在乎,她知道著雨總喜故弄玄虛,除此之外,有些真意,言語本來就難以描述,唯有領悟。
一言以蔽之,習慣了。
閔寧再度提劍,演繹起了壁畫上的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