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從未抵達過那般境界,或許殺死藥上菩薩時,曾離得相當之近,隻是在這之後,卻又拉遠了起來。
閔寧也知道陳易無法回答,吐了口氣,劍道終歸是要自己悟的,她捧碗喝了口酒。
抵達周依棠那般物我兩忘的心境,方才能活下來,想要破去吳不逾的劍,又是何等的天方夜譚?
閔寧不知道,隻是默默垂眸思索。
忽地,陳易湊到她麵前,直見他直直看著她,輕笑道:
“吳不逾縱有天大的劍道,我都能破開。”
閔寧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這句話無非寬慰,像往常一樣。
她正想回應,卻又覺他似深邃的漩渦……
話語卡在吼間,最後,她搖了搖頭。
陳易一時停住,錯愕片刻,類似的話他說過許多遍,閔寧每每都是點頭。
她…變了嗎?
近一年過去,她應當是變了,陳易莫名奇妙地沒了話。
他隻能低頭喝酒。
一年分彆,閔寧進境得極快,如履平地,離了京城,猛虎脫籠入江湖,所見的天地更是寬廣遼闊,本來就會變,也本來該變……
片刻後,陳易勾起笑著開口:“武功會改變人的秉性,天生悲憫會變得殺人如麻,嗜殺如命亦有可能立地成佛,其實武功跟銀子、權勢、情愛都不無區彆。又或者說,死物也會輪回轉世,銀子成了輕功,權勢成了硬功,情愛成了劍法,把人的秉性給變了。”
哪怕閔寧再怎麼變也好,他總得接受她。
她到底是他愛的人。
閔寧沉吟片刻,忽然一句:“可是,心就在那裡,又怎麼能變呢?”
陳易先是疑惑,而後定住原地。
厚厚黑雲壓在天穹之上,整座山都被壓低數分,樹影混成一體,團團圍繞在陳易四周,連雷鳴亦被濃鬱黑雲吞沒。
黑雲壓城城欲摧。
“我心仍在。”閔寧凝望著他,“如此,你又去哪了呢?”
………
林風匆匆拂過絕劍窟,陸英抱著雙腿坐在原地,低垂下頭,怔怔失神。
做了場夢,雖被陳易撞見略有尷尬,但幸好誤會解除了,陸英這般想著,抬眼又間天色暗沉,陰雲密布,隔絕天與地之間,她盯見孤零零飄落的枯葉,不禁想到夢裡陳易要跳崖的身影,又想到自己不留情麵的回拒。
他不會尋個地方跳崖了吧?
陸英搖了搖頭,想把雜念晃出腦袋,來到山崖邊上。
隱約雷鳴滾動黑雲,漫無天際的暗沉仍舊漫無天際,她回絕陳易時,後者轉身離去,麵容沒入到了黑暗裡,像是墜入到深淵一般,再也不見了。
窟中刀劍劃痕仍舊淩厲,沛然劍意隨風而起,頃刻間木石飛舞,似在咆哮怒吼,然而…陸英卻隱約聽見寂寞的啜泣。
刀劍仿佛將她團團包圍。
然而,陸英仍舊孤零零一人,她恍惚想起自己回絕陳易的話,好似驀然地把夢裡的他給推下山崖,如今陳易走後,她亦在山崖邊上,無人立於身側,罡風拂過,隻有刀劍縈繞在她周身,不給人溫暖,唯有冰冷死寂。
她忽然沉入到深邃難言的寂靜之中。
黑雲壓過山峰。
她不覺間抽劍出鞘,指尖拂過劍鋒,冰冷的金石中透露著千萬年來無言的寂寞。
一人、一劍、絕劍窟成千上萬森森的劍痕,女道像是也溶入到這寂寞之中。
她心底一空,
無形無相亦無我。
………
慢慢地,陳易終究回過神來,打了個哈哈道:
“我還以為你變了,現在想來是我多心。”
閔寧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意道:
“我一直沒變,是你想多了,陳尊明,你在怕什麼?”
“我怕閔大俠始亂終棄。”陳易戲謔道。
閔寧挪了挪身子,往前靠近了些:
“哪怕你棄了我,我也不會棄你。”
說罷,她將碗中酒一飲而儘。
陳易微怔了下,心跳加快幾分,接著含笑道:
“那…證明一下?”
他很懷念調戲閔寧的感覺。
閔寧稍帶英氣的眸子狠瞪了他一眼,臉龐因醉酒微紅。
她單手按住陳易的肩頭,纖薄的唇微微抬起,本欲迎接,可似是想到會被他得寸進尺,便提起一氣,迎麵吻去。
薄唇落來,他撬開那齒關。
良久唇分。
二人彼此對望,閔寧直直盯著他,不服輸地不願錯開,陳易呼吸略微急促,若是可以,恨不得就地把從來不認命的女俠哭聲討饒。
閔寧覺察到那玄衣之下微微隆起,啐了一口道:
“好色這份上,倒是沒變。”
時至今日,她仍記得那一夜的感覺。
陳易自然也懷念,猶記得閔寧英氣卻泛潮紅的容顏如團活火撲朔床幃之間,彆具一番奇妙滋味。
閔寧抬起手中酒碗,出聲道:“喝酒?”
陳易不會拒絕,自然而然地攬住她的腰肢,道:“喝酒。”
是要借一下酒意,濕潤下彼此乾燥的喉嚨了,陳易把自己的酒碗遞過去,閔寧會意,將她的酒碗遞到自己的唇邊,仿佛大婚時的夫妻交換合巹酒。
這一幕仿佛在此刻定格……
一道不輕不重的清冷嗓音突兀地落下,
“你們…很恩愛嘛?”
陳易的手停了一停,碗中酒水微抖。
“小彆勝新婚啊……”
閔寧側過臉來,詫異過後,眉頭輕蹙。
一襲白衣飄然而來,女冠麵色泛青,狠狠盯著這仿佛在喝合巹酒的二人。
明明她跟他早就成婚了…
可是,心底怎麼這麼…這麼…酸澀……
陳易略有些僵硬,不知怎麼為好,腦海裡掠過許多話語,頃刻百般糾結。
然而,隻見閔寧挑唇一笑,竟就當著殷惟郢的麵將酒水一飲而儘,旋即含酒吻了過去。
殷惟郢雙瞳瞪大,從沒想到閔寧竟敢如此大膽,當著她的麵耀武揚威!
久違地,她心底感受到被搶奪道侶的驚怒。
唇分過後,閔寧擦了擦酒漬,半是挑釁、半是得意。
“你、你…不要臉!”
閔寧慢悠悠道:“我泥腿子出身,本就不要臉。”
殷惟郢心裡氣急,猛地盯向陳易,目光即憤憤不平,又難言委屈,無疑是要他溫言相待。
她囁嚅後,儘量平靜吐字道:“…你過來。”
陳易脊背冒了些汗,正想起身安慰,又見閔寧把手中酒碗往前推了一推,挑眉示意,仿佛在問:不陪我喝完嗎?
呼!
寒風吹拂,兩相夾擊,陳易的脊背冷汗大冒,棘手得腦子都快放得一空。
自己跟她們曾算冤家就罷,
偏偏這兩女人,竟還是仇家……
春秋劍主、太華神女…
以後的日子沒法過了。
來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