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還是不要?
武靈真君躊躇之際,陳易已調轉劍頭,朝著法台廝殺過來。
太和真君驟然厲聲喝道:“老夫尚不惜死,武靈你難道是惜死之徒?!”
武靈真君猛地抬頭,就見那人如似閃電般,要生生撕開這不斷籠納仙人魂魄的法台。
“你還在妄自猶豫什麼,千百仙人命運皆係於此役之上!”
再一聲喝問如雷貫耳,武靈真君再不猶豫,陣法光芒大盛,卻並非先前金光而是暗光,氤氳而來的紫氣染上血紅,一股天地生寒的魔氣蔓延開來。
魔氣橫生,蜿蜒出森森寒意。
數位金甲仙人滯澀片刻後,化作道道流光攔阻撲殺陣法的陳易。
渾天一暗,黑雲間閃電交錯,似是不甘的嘶鳴,陣法如同燒沸的三足大鼎,鼎中骨血沸騰,還有魂魄蒸煮的淒聲厲嚎,武靈真君立於其上,雙手間法訣變化,周身金光逐漸被籠罩,如同夜中螢火。
兀然,
一個漆黑口子裂了開來。
粗如巨木的尖爪攥住裂口,渾體深青的醜陋天魔一爪探出,猙獰麵目間帶著狂笑,它爬出大半個身子,又見金光籠來,化作金箍強加於其頭頂,天魔淒聲厲嚎,雙目通紅,想要掙紮卻被兩個真君壓勝得無可奈何。
劍鋒交錯的間隙,著雨朝那邊望了一眼。
天魔者,修煉居山之士一念纖塵,多由得道真人入魔所化,為正天地正法,驅逐域外,卻不甘於域外貧瘠,企圖回歸此方天地,常籍由借道人渡劫之時,以目見顯現形影,幢蓋幡花百種天香異雲覆室,或耳聞仙樂之韻,教道人以為自己或身死、或飛升,唯有看破迷惘,才得證正道,世人常說的著相,便是被天魔所困,著了魔相。
而這些私開天門飛升的眾仙,從前不能飛升,本就因念中纖塵所困,本就不是看破迷惘之人,使來這等邪法並不稀奇。
至於這天魔,著雨一眼便知其來曆,是為一方青魔而已,雖然棘手,但不足為懼。
青魔現身之時,陳易心神搖曳,但刀劍不停,流光無數次襲來,無數次破開,他的步伐依舊,如電直掠。
魔氣森森,隻有兩點金光尚在,這便是兩位真君的仙性,隻要這點仙性尚在,任憑青魔如何肆虐,都能以金箍製約,眼見那襲玄衣與法台越拉越近,武靈真君麵色微白,隻因裂口裡的天魔猶在角力,企圖掙脫束縛。
武靈真君怒罵道:“孽障!聽命於我等,猶有一線生機,若我等身死,你就老死在那苦寒虛無地!”
青魔的掙紮刹時小了,頭顱上金箍穩穩落下,麵目猙獰間,利爪攥住裂口,通紅雙目倒映起陳易的身影,天魔已呼之欲出。
正在青魔爬出之時,異象陡生。
更深處漆黑虛無中,無比龐大的吸力驟然襲來。
青魔那通紅雙目驟然猛縮,麵上怒色瞬變作驚慌失措,他奮力往外掙紮爬出,利爪頓碎,但身形卻一點點往內拉扯,兩位真君臉色驚疑不定間,就見一隻魔氣森森的大手,自上而下抓住了青魔的頭顱,後者眼睛在指隙間打顫。
砰的一聲。
青魔的頭顱西瓜似地炸開,碎屑飛濺,縷縷魔氣消弭天地間。
兩位真君寒意蔓延全身,雙瞳瞪大,
但見漆黑口子裡,六顆通紅如血的眼睛自深淵中豁現。
太和真君雙唇顫顫,似語未語,
“怎會是它…”
話音未落,黑影驟然破出,抹過法台,但見一點金光頓滅,武靈真君顫抖地側頭,眼角餘光裡,隻剩一潑淋仙血的無頭身軀,往前兩步之後,栽倒而下。
他仿佛聽到了太和真君身死道消前的餘音,
檮杌。
念頭剛起的一瞬,法台上又多一具無頭屍身。
兩點金光頓時湮滅。
天地頓暗,劍池內兀然一靜,眾仙皆不住回首,連敬孤真君都不由停頓,回過頭來,隻見那可怖的頭顱於漆黑間湧出。
方才劍意爭鋒,抵住敬孤真君千百劍氣都未改顏色的著雨,此刻卻多出一抹蒼白。
無人知這上古四凶之一為何而來,但見這龐大檮杌隨意拋去青魔屍身,抓住裂口,以春芽破土的架勢自夾隙擠出。
那六顆通紅如血的眼睛隻盯向天地中的一人。
陳易刹那停步。
雙目與六目相對。
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氣息蔓延開來,但見那臃腫詭異的臉龐裡咧開一道森寒笑容。
它認識他!
陳易刹那心神劇震,心生萬魔。
洞府間湖水沸騰,天眼大睜,企圖發出金光,卻被濃鬱漆黑吞沒,黑氣滾動間,似有什麼在怒吼咆哮,將陳易的心神包裹。
他猛一抬頭,卻不知自己身處何地,舉目所見唯有一派濃烈得不能再濃烈的漆黑。
身後似有什麼,帶著強烈敵意。
他擰過頭時,便見六目通紅。
陳易呼吸急促,刹那痛徹心扉,深入骨髓,那遺忘許久的前世記憶於漆黑中激撞,他恍然間不敢直視那六目,生出種發自內心的難言恐懼。
這檮杌是誰?
隻一念起,頭顱就好似煮沸般的劇疼!
檮杌仍在望他,仍在直視,似在質問,又在獰笑,陳易耳畔邊掠過晦澀難懂的語言,如遭魔音貫耳,周身竅穴好似在爆炸,魂魄在遭成百上千次撕裂,又遭成百上千次黏合,三魂七魄俱是扭曲激顫。
腦海混沌中,檮杌盯向他心湖掩埋下的燦金天眼,生硬拗口地吐出人言:
“那是…我的……”
漆黑如似沸騰,檮杌朝向那裡伸出巨手。
陳易魂魄已疼得近乎撕心裂肺,全然不知發生什麼,隻覺眼睛冒出撕扯的痛苦,腦海間浮光掠影,卻又色彩扭曲,意識逐漸下沉,逐漸模糊,待將要真正沉下間,耳畔邊忽然聽到一道千回百轉的熟悉嗓音,
“易兒…”
陳易掙紮間回過頭去。
漆黑魔障間,一道虛幻模糊的九尾姿影擋在了檮杌麵前。
那是縷殘魂麼?
陳易兀然淚流滿麵。
塗山氏…
原來安後不是無的放矢,她真有一縷殘魂留在天地間,
但母親的殘魂不會留在彆人身上,而是留在我執之中,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