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漸漸近了,陳易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太華山,也是時候該走了。
這一走陳易也沒什麼負擔,更沒什麼不愉,相較於枯燥無味的路途,太華山上簡直是酒池肉林,吃了睡、睡了吃,平凡的日子像個溫柔鄉,纏著他沉醉其中。
他也不想走,不過到底還是要走,畢竟周依棠和殷聽雪都在等自己,如今陳易的夢想小的不能再小,那便是再開一次殷趴。
陳易心思簡單,殷惟郢卻稍顯繁複,她因這些日子陳易跟東宮若疏的接觸而弄得心煩,日日夜夜雖說照舊迎合,心還是冷的,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陳易竟然半點都看不出來,女冠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她是不是藏得太深,以致於這凡夫俗子半點看不出來,殷惟郢心中暗忖,到底是要表現得明顯些才好,於是一連幾日都麵色稍冷,隻是陳易仍舊半點反應都無。
他哪哪都要了,卻哪哪都不多些溫柔,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殷惟郢夜裡暗暗恨得咬牙切齒,偏偏麵上還得雲淡風輕如舊,不然定會被“急了急了”地戲謔取笑,她十指攥住被褥,蓋住半個腦袋——睡悶覺。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陳易扯了扯她被褥道。
“不曾有。”殷惟郢語氣平淡,不去看他,卻又希冀他從這點平淡裡捕捉到不同尋常的意味。
陳易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根本不知道這拎不清的女人在想什麼,隻當是彆離在即,一點點的心情起伏,便摟近些,柔聲道:“蓋住頭睡不好。”
殷惟郢垂眸琢磨片刻,透了點底道:“你帶個豬臉給我看看行嗎?”
陳易怎麼可能答應,戲謔道:“想太多了你。”
殷惟郢心底更是發悶,默默把被褥拉開了。
最後幾日,陳易和東宮若疏問劍依舊,從後者口中聽到之前殺太子的委托,具體怎麼樣,東宮姑娘沒說,隻因她如今人在大虞,事不必急,但太子該殺還是得殺,不知為何,這笨姑娘對此事很是上心。
從前陳易以為東宮若疏殺太子,隻是因不想成婚,如今一看,或許另有隱情,二人的關係隨時間的推移愈發近了固然不錯,但東宮姑娘每每提及此事都是含糊其辭。
到了重陽前的三日,陳易和陸英終於要走了。
本來就是遲早的事,心裡都有準備,也就不必多想,說走就走便是。
一男一女踏過太華山數以百計的階梯,緩緩而下,陸英昂頭看了眼遼闊的天空,側頭又看了眼陳易。
陳易覺察她的目光,忽然一問道:“要回去了,你高不高興?”
陸英想都沒想道:“既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是嗎…”
陳易雙手叉了叉腰,綿延拉長的山道落入眼中,他呼出一口氣,心裡暗暗琢磨到底要怎麼才能把陸英給拉回來。
上一世周依棠也是這般無形無相亦無我,全然的物我兩忘,世事少有上心處,他那時又做了什麼呢,他送了她滿山的芍藥花,在那牢不可破的心防留下一點裂縫,隨後又折了她的劍,迫她成妻,到後來她逐漸多了若有若無的煙火氣,會抿嘴忍笑,會暗暗攥拳……
那時自己委實不是人,陳易當然也清楚,但換個角度看,這或許不是一種弄拙成巧,無意間敗壞了她的天地,又成了她的天地,可惜的是,這種種手段,他都不該也不能用在陸英身上,這是條底線,怎麼樣都不該跨過。
陳易不知從何入手,走了半天,忽然間看見路旁野花萎靡枯敗,頭顱低垂,秋風一過,花枝零爛。
“花落了。”路沿鋪著銀白,他掉轉臉又問,“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陳易有點尷尬地延續話頭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很無聊的事。”陸英平靜道。
“不無聊,”陳易頓了頓,又問:“你知不知道我在什麼境界?”
“很高的境界。”
“……”
怎麼想引出話頭,都被陸英斬龍劍似地截斷。
陳易按了按太陽穴,無奈輕笑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中二?”
“什麼叫中二?”陸英顯然沒聽過這詞。
“以為看透了世事…明白了嗎?這就叫中二。”
陸英道:“嗯,我很中二。”
得了,這天委實是沒法聊了,陳易闔攏了嘴,不再做搭話的打算,陸英的“物我兩忘”自然並非中二這等淺薄之言,他隻是刻意曲解,想以此激人,可事實卻是他想得太過簡單。
既然如此,就得試試這一招了。陳易把手摸向方地。
陸英仍舊走著,她並無雜思,故而走得更快,已到了陳易的前頭,前路的天地越來越普照雙眼。
“喂。”
她聽到身後有聲音,
“寂寞嗎?”
陸英仍步履不停,隻轉過頭回眸一眼,恰見樹影婆娑間,冒出了一張豬臉。
那是她送的豬臉麵具,
她無悲無喜,可腳卻一時停住了,怎麼走,都有些走不動。
………
太華山蒼勁有力的牌匾下,立著一白衣勝雪的女冠,目送著二人遠去。
遠方的人影漸行漸遠,從兩束化作兩粒。
山門長階朝外延申到廣闊天地,兩粒人影緩步而下,樹影婆娑,女冠遙遙眺望,她一人獨立,忽然很是孤寂,卻又想真正寂寞的不是自己,而是陳易。
深秋的風掠起衣角,從西往東吹,像是要把殷惟郢吹去他走的方向。
殷惟郢麵上鬱鬱,無人在旁,便連雲淡風輕都忘了。
他到底還是太愚鈍,沒看出自己的心冷了…
女冠作想著,吐出一氣,心情低落。
是不是自己藏得太深了?她一邊想著,一邊目送。
樹海隨風蕩起一圈漣漪,沙沙作響,一點奇異輪廓露出,殷惟郢原來黯然的眼眸忽地一亮。
那不是張豬臉麵具嗎……
她沒有看錯,也不會看錯。
這張豬臉…
一看就是給她的!
先前的鬱鬱寡歡一掃而空,殷惟郢心情忽然一開,原來…他也在藏,他偷偷買了張新的豬臉麵具,直到這時才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