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劍足夠高了。”白玉真人垂眸思索後,仍舊難免驚奇,“仍心中有惑?”
周依棠聞言沉吟許久後,平淡道:“那便是我的劍還不夠高。”
道理其實很是簡單,她自己也清楚。
白玉真人所說的不錯,如今她之所以有惑,隻因雖然路在那裡,她確信所走的路無錯,落到儘頭便足以俯瞰天下劍道,隻是好似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儘頭。
她前世之所以走火入魔過一回,便因如此。
而陳易所展現出的劍成天地,好似生來就在儘頭。
見周依棠所思所惑是劍的事,這方麵的話,白玉真人也難以回答,眼下便轉移話題道:“那人尋到了嗎?”
周依棠回過神來,搖搖頭道:“尋不到,許是遠遁了。”
她停頓了下,又喃喃一句:“離我太遠。”
………
請神容易送神難,陳易來了寅劍山,就不願走動了,一回頭就轉入到殷聽雪的小樓裡,他天生就不什麼喜愛遊山玩水之人,最想要的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窩,在這份上,陳易的格局意外的小,全無大丈夫生當立不世之功的豪氣。
當年秦青洛三番五次地瞧他不起,便因這般性情,前一秒能籌謀到最有利於自己的條件,後一秒就以身入局,為了一點點兒女情長乃至肉體之欲便不管不顧。
陳易也不在乎誰人瞧得起,誰人瞧不起,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而值得慶幸的是,哪怕在殷聽雪最不喜歡陳易的時候,襄王女本性裡也是個過好日子的人。
她如今對銀台寺念念不忘,隻因當時年少,地久天長。
陳易哪裡不知道呢,從把她帶走那天起就隱隱約約覺察到了,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時常拿銀台寺來威脅她。
不過,歸根結底,陳易的格局到底是比殷聽雪要大一些,小狐狸的天地就是銀台寺,還有母親、陳易,陳易的天地卻把許多許多女人都涵蓋其中了。
黃娘兒繞著殷聽雪的腿邊走來走去,瞧見她低頭認真點茶的姿儀,陳易便不自覺拿來跟許多女子比較。
一想到殷聽雪的貧瘠,以及好長一段時間都要跟這種貧瘠作伴,陳易便悵然若失起來。
莫說是餘韻無窮的大殷,便是祝莪、冬貴妃都行,再不濟,哪怕是閔寧也有一身彆具一格的俠女氣,可眼下隻有殷聽雪,不免像是習慣了大魚大肉的老饕,兀然隻剩下開水白菜可用。
眼角餘光裡,殷聽雪的耳廓微動。
陳易回過神來,失笑道:“都聽到了?”
殷聽雪沒轉過臉,輕輕“嗯”了一聲。
“你不高興?”陳易頗為無賴,故作實話實說道:“不高興有什麼用,事實就是事實,你瞧瞧你,大半年也不長個,哪哪都沒個滋味,還不禁糟蹋。”
殷聽雪聽著這番無恥話,臉上泛紅,卻不敢駁斥他,隻能稍提高嗓音道:“彆說這些好不好?”
陳易也便止住了話頭,她這會也點好了茶水。
若說對小狐狸最懷念的,其實都是她點茶端過來的時候,她低頭端茶,款款而來,接著昂著頭看他,等他喝儘茶水末了淺淺而笑。
正是這點笑意,能勾勒出家的一角。
陳易接過茶水,並不急著用,他想到了什麼,出聲道:“待會幫我寫信。”
寫信…
殷聽雪想了一陣,便想到了什麼,眉頭垂下,想來也是……這麼久過去了,那孩子也該出世了。
少女細微的情緒流露落在眼裡,陳易茶碗一停,輕聲問道:
“你還把我當娘嗎?”
“……”殷聽雪沉吟好一陣,索性道:“不行嗎?”
陳易不免苦笑了下,他如何不清楚,隻是很長時間以來,都是放任自流而已,特彆是自藥上菩薩要動殷聽雪開始,就更是如此。
然而如今藥上菩薩已死,又該不該重新評判二人間的關係……
殷聽雪抬眸瞧著他,趕緊出聲道:“我給你拿筆墨來。”
陳易一抬眸,刹時沒了言語,隻是輕輕點頭道:“好。”
她走後,黃娘兒盯著陳易,弓著狗脖子頗有幾分威脅的架勢,陳易渾不在意,隻是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殷聽雪手腳利落,很快就傳出一聲“鋪好了”,他旋即將茶水一飲而儘,起身走去。
闊彆已久,陳易所表達的意思,前半段來來去去無非就是詢問她們過得如何,可否安好,幾句祝願,還有些囑咐,後半段則問起了女兒的情況,生辰八字如何,出生時幾斤幾兩,取了名字沒有,凡此種種,都是些繁瑣之事,一點驚人之語都沒有。
陳易每念一句白話,她落就落下一句,筆觸細膩,字跡娟娟,她慣來對他百依百順,眼下也如實照寫,可當陳易說出一句話時,筆墨懸停三分。
“水滴石穿,可久乎?”
少女沉吟良久,卻不待陳易回答,便落下一句,
“地久天長,無不久矣。”
墨漬仿佛透入宣紙,
一直這樣就好……
黃龍四年十月十一日,
這封王府等了許久的遠信,便遙遙寄了過去。
一信往南而下,去時是冬月,到時便是來年,再有回信之時,也不知是何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