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舞吧,歡宴一場,不要擾了我興致,待會還有大菜要上。”
話說到這份上,魚妖也唯有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
那空地上,舞姬步伐依舊。
幾具骷髏站在外側撚琴擊築,鼓樂之聲響徹廳堂,舞姬從容而舞,意態極妍,時而俯身,時而仰望,玉腿高高翹起,晃到左邊,又到右邊,身形飄忽不定,秀美的羅衣翻飛,烏黑長發掄出一個個美妙的輪廓。
殷聽雪直直看著,不僅因舞姿足夠動人。
更因這是整座大堂裡,除了殷聽雪以外,唯一一個人了。
那舞姬麵對滿座妖鬼,卻從容不迫。
“她一點都不怕嗎?”殷聽雪心中自語。
再仔細一瞧,飛旋中的舞姬的目光不是熱烈、不是驚慌,也不是興奮,而是…空洞。
“你可知,等會還有道大菜?”身旁的蛛妖像是看出殷聽雪的緊張,開口問道。
“大菜?”殷聽雪不明所以,仔細去聽,也聽得模糊。
蛛妖刻意賣關子道:“這裡的妖怪大多因怨而成,既然是大菜,肯定是最能解氣的菜。”
解氣?
殷聽雪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來形容菜肴,想要再問,蛛妖卻一副賣關子的表情,不再回答了。。
廳中舞步依舊。
“她…是打哪來的?”觀了好一會舞,殷聽雪不由向稍顯友善的蛛妖問道。
“她?”
蛛妖笑了笑,慢慢道:
“咱們家奴們上貢來的呀,估摸是半道上劫的吧。”
殷聽雪聽著微微心驚,而更加她心驚的是,周遭諸妖們直直盯著舞姬的身姿,凝望著那腰、腿、手,目光皆落在那如玉的凝脂上。
但不是好色。
殷聽雪仔細去聽,
而是…好吃?!
待舞姬舞步漸歇,
廳堂連通後廚的甬道傳來動靜,隻見兩位豬廚子磨著刀,自深處走來,徑直朝舞姬而去。
蛛妖舔了舔嘴,慢悠悠道:
“大家最能解氣的,是活吃人啊。”
……………
“這人在跳舞的時候,肉質最為緊實,這時下刀,煎炸過的肉最脆,還有嚼勁,你吃的時候,先拿門牙截開,再拿後槽牙反複咀嚼,灌一口黃酒,人味就濃得撲鼻。”
蛛妖侃侃而談,給這新來的六妹講述著吃人的訣竅。
殷聽雪如墜冰窟般坐著。
那兩豬廚子已悠悠然走去,舞姬已跪坐在地,眼神空洞,似是一具被擺布的魂魄的提線木偶,席上眾妖則聚精會神,不忍錯過這一場大菜。
殷聽雪還在愣神的工夫,魚妖已笑了起來,道:“娘,待會那舞姬的魂魄留給我吃。”
舞姬優美的身姿上,籠著一團灰藍色的虛影,似有人麵,麵目哀嚎,她魂魄仍在,隻是被鎖在軀體內,無法控製自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分食。
“上回就是讓你獨吃,你這回還吃!”旁邊有妖不滿地喊道。
“大哥為免太貪心了,我每次都隻能分到些肩頭肉。”
“嘿,我上回瞧見你分明偷偷啃了腿!”
席間頃刻便是兄弟姊妹間的爭搶吵鬨,姑獲鳥望著這一幕,滿臉祥和,也不摻和到裡麵拉偏架。
而另一處,豬廚子們已越走越近,磨刀聲愈發急促。
嘩!
姑獲鳥轉眼看去,見是殷聽雪驟然起身。
她挑了挑眉毛,意識到什麼,溫和道:“起來做什麼?”
殷聽雪有些僵僵地把臉轉過來,這宴廳間的所謂人情味,此刻竟十分可怖,叫人毛骨悚然。
良久後,她有些沙啞道:“不、不要吃人啊…”
這話說得離奇又幼稚。
上桌的兄弟姊妹都轉頭看她,連帶著廳中諸妖也回過頭來盯著她看。
殷聽雪的呼吸不禁急促。
姑獲鳥麵有不愉,但想到她身世可憐,寬容道:“你沒吃過,不知人好吃,眼下不習慣,我不怪你,不吃也罷,快些坐下,不要擾了大家的雅興。”
殷聽雪卻怎麼都不肯坐下。
姑獲鳥擰住眉頭,正欲嗬斥。
那少女卻猛地揚起手,指向了手腕,像是憋了好一陣氣,此刻強提起來,反倒大著嗓音道:“吃、吃人會有報應的……”
姑獲鳥的語氣不善起來,“報應?人吃走獸何其多,也不見有得有報應……”
“有根線!有根線!”
還不待姑獲鳥說完,魚妖尖叫著打斷。
諸妖聞言定睛一看,隻見殷聽雪手腕上圈著的線溢散著微金的光暈,隱隱中透露著玄妙。
資曆最老的魚妖已認了出來,“金絲束魂術!她是道士,果然是餌,果然是餌!”
此話一出,
滿座嘩然,歡聲笑語頃刻變作了深深的厲色。
姑獲鳥的眼睛也旋即吊起,先是不可思議,隨後疑惑,接著麵上勾起冰冷的笑,怒火中燒。
數以百計的目光都聚焦在殷聽雪身上,堂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寂靜,豬廚子們的皰刀寒光鋥亮,不再對著舞姬,而是倒映著殷聽雪的臉龐。
道士…
降妖除魔的道士。
那便恨不得分而食之。
望著這一幕,姑獲鳥眼眸微微斂住,回想起了辦宴的目的,雖有些許意外…
但陰差陽錯之下,
時機正好。
姑獲鳥托出無生鼎,指尖摩挲上麵繁複紋路,無人注意的情況下,一陣薄薄的白霧沉下,自眾妖鬼腳邊彌漫開來。
她低低輕喃,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無生鼎有懾服魂魄之用,
這場上赴宴諸妖,皆有靈智,無一不是道行高深。
其實,妖不隻會吃人,也會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