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趣。”
梵空停頓片刻,須臾後大笑出聲:
“道友真是風趣。”
陳易慢悠悠笑問:“不知怎麼個風趣法?”
老道扇了扇鼻尖的風,道:“道友有所不知,我這鼻子衝龍玉神興盛,比狗還靈,道友身上…可沒半點妖氣。”
“那你身上呢?”陳易忽地反問。
梵空一停,笑得更厲害了,抬手道:“道友原來是被困山中,疑我是妖,想詐我一詐。”
山林野修大多無門無派,遊走五湖四海,路遇異象,自然警惕萬分,若這時走過一個人來,就更是心中警惕,懷疑那是什麼魑魅魍魎,訛上一訛,詐上一詐,讓它主動現形,這樣的手段,梵空再熟悉不過了。
隻見那道人眉頭鎖起,又問道:“真不是妖?”
“自然不是。”
“你鼻子靈,不聞聞身上真沒有妖氣?”
老道低頭扯衣領嗅了嗅,“滿身人味。”
那道人似乎確認到他並非妖怪,便打機鋒開玩笑道:“那你是人變作的妖。”
此話一出,老道眉頭上抬,順著這話笑道:
“哈哈,老道我走南闖北,聽過虎變作的妖是虎妖、蛇變作的妖是蛇妖,可卻沒聽過人變作的妖。”
“我聽過,叫人妖。”
“哈哈,我是人妖。”老道旋即撫掌大笑。
殷聽雪瞧了瞧這老道,又瞧了瞧陳易,抓著他的手,心想自己這夫君也太心壞了。
念及此處,她旋即又想,還好自己心善,能跟他互補一下呢。
相逢一場即是緣,彼此說幾句玩笑話,互相寒暄過後,梵空再次環視四周,森森的林木朝昏暗天色儘情伸張枝椏,枝繁葉茂,陰翳交錯,像是泛著毛刺的漆黑。
風聲穿梭林間,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哞。”
青牛叫了一聲,不耐地晃著腦袋。
陳易朝它看了一眼問道:“它不舒服?”
梵空往左側略微站了一步,道:“牛吃了點東西都得倒嚼一遍,無甚奇異,道友還是說回正事吧。”
“是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青牛低下頭顱,賣在陰翳處,嘴巴開合間,浮現出段思源驚慌的人臉,但很快又被嚼了回去。
梵空開口道:“被困於此,道友可有什麼見解?”
“有點眉目。”陳易道。
“請講。”
陳易指了指山,“此山山色藏青,春意濃烈,巒頭北高南低,山環水抱,正是生氣‘聚而不散,行而有止’之地。”
他又指了指地,“而這裡十字路口,四通八達,是彙聚之地,迎的是四海人,來的是八方客,而且周圍山高,此地地勢低窪,正是凡人都知道的聚寶盆。”
之後他又指了指樹,“道路兩邊都是柳樹,柳枝性陽,可以鎮宅驅邪打鬼,此地的風水當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梵空看了一遍,他雖不精通堪輿術,但是也能多少看明白,陳易所言非虛。
“這就更讓人奇怪,這至福地竟陰氣這般濃鬱,困住了你我二人?”
“關鍵就在‘過猶不及’四個字,此地福運興盛,但盛極必反,隻消一點不對,”陳易慢慢道:“就反倒變陽宅為陰宅,叫至福地一下成了鬼王窟!”
“也就是說我們掉進鬼域裡了。”梵空疑問道,“是哪裡不對?”
那道人取出四尊神像,一尊尊不過三指大小,他托到手心道:
“莫急,且先聽我講個故事。”
……………..
洞窟內,陰風戚戚,吹得三鬼頭皮發麻,最前麵的段曾氏看向這一眼望不到頭的路,打了個冷顫,他們仿佛被擠入一團厚黑色的輪廓中,前路上不知哪處會延申出一隻鬼爪。
段曾氏原想自己一介弱女子,本該走在兩個男人後麵,前麵遇到什麼,也能撒丫子拔腿就跑。
可不曾想那小道姑麵上人畜無害,內裡陰狠毒辣,竟以怕她走丟為名,叫她走在最前麵。
洞窟逼仄狹窄,隻能容兩人並肩而行,朦朧的黑暗顏色並不均勻,似乎矗立著幾道陰影,在深處等候著他們。
裡麵並無燈火,僅有一點微光,可是微光?外麵應該已經漆黑一片,這不知哪來的微光…..
腳下道路變得有些濕漉,壁邊似生著青藻、亂石叢生,不時有東西剮蹭腳腕,叫段曾氏感到奇怪地發癢。
“李、李叔…這哪裡是個頭啊,我們得尋到哪個地方才能交差?”
段曾氏顫著聲,腳步不禁放緩,想無意間讓二人走前麵,自己走後麵。
但李家父子始終堅定地把段曾氏護在身前,並極有責任心地盯住前方,提防危險。
“大概是走到哪個…十字路口。”李賢略作回憶後道。
“十字路口…”李成行似是若有所思般低下頭,隨後打了個寒顫。
他的動靜不大,但在這萬籟寂靜的洞窟裡,卻是讓所有人都能聽到。
段曾氏停住腳步,壓抑住哆嗦問:“李員外想起什麼來了?”
身處這種陰森詭譎的地方,若是把話都憋著不說,隻怕是死都不知怎麼死,眼下最重要的是眾誌成城,李成行讀過書,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隻是稍作猶豫,還是打算和盤托出。
“我聽過一個鎮上的故事,不是我們本鎮人說的,是來過鎮上的外地人說的……”
……….
李成行說的事,是外地傳進來的,在鎮上也流傳過一小會,但很快許是怕謗訕鎮神,漸漸就不再有人提了。
不是因此事很假,而是因這事太真,事情的正主大家都認識,都有印象,叫貢三牛,四十多歲的漢子,段曾氏還記得是因傷寒而死。
但李成行卻聽說,此人是自己暴斃死的。
約莫十七年前,南麵鬨了蝗災,又遭大旱,據說餓殍滿地,走在路上磕到硬的,就都是人骨頭。饑民們為了求條活路,就得往北邊有糧的地方逃,隻是人一多,就吃糧,人一多,就有瘟,北邊的許多縣令知府,都不肯放糧開城,於是病的病,死的死,人隻能逃到更北麵,逃到沒牆的市鎮村落裡。
有一對夫婦就是逃荒而來,男的就是貢三牛,他原先是個五口之家,上有爹娘,下有孩子,但路上都病死了,隻剩他們兩個逃到鎮上,而他老婆身體也不好,身上帶著病。
這對夫婦雖說人生地不熟,但鎮上的人沒有排斥他們,給他們分了一兩畝閒田,他們很快就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