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稍稍抬眼看她,這是剛嫁給自己的王妃,也是弘農楊氏的女子,道:“王妃去休息吧,恪要想一些事。”
“嗯,妾身就在一旁坐著,不打擾殿下。”
夜色籠罩了洛陽,李恪飲下茶水,坐在椅子上,皇兄的話語在思緒中繚繞,你要多想想,我們家現在遇到的困難,其實很有意思。
不知不覺,李恪睡著了,夢裡他看到了一個場景,那是遍地的荒地,荒地裡零星可以見到橫死的人,還有一個個勞作的人,可他們的糧食都被人搶走了,一個摘了果子的人正在被鞭笞。
不知道為何,李恪忽然遍體生寒,猛然驚醒。
“殿下,可是做噩夢了?”
李恪看到了端著油燈的王妃,他粗重地呼吸著,感受到王妃冰涼的手掌蓋在自己的手上。
李恪握住王妃的手道:“恪做了個很不好的夢。”
王妃楊氏輕拍著李恪的後背道:“殿下心事太多了。”
李恪鋪開一張紙,用油燈壓住紙張的一角,他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拿起筆開始書寫,土地兼並之後,種出來的糧食都是主家的,是王侯貴胄的,而黔首隻剩下了不至於餓死的糧食。
李恪握著手中的筆書寫著,這是一幅土地兼並到終極之後的圖景,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被王侯貴胄兼並,所有的糧食都歸他們所有,他們可以肆意地揮霍。
為什麼屍橫遍野,因那些人都是失去糧食與田地之後餓死的,人口凋敝。
為何人口凋敝,因主家隻在乎自己的富有,田地是否需要耕種無所謂,因此不用太多人口。
土地荒蕪也無妨,因為他們有著全天下的土地,荒蕪三萬頃土地,哪怕隻種一千頃,他們也足夠富裕了,因此餓死的人越來越多。
這就是土地兼並整個天下之後的終極圖景,那是一個不像人間的世界。
雖說隻是一個夢,世間應該不會這樣的……
李恪一手捂著臉,一手將這張寫滿字的紙張揉亂,在手中捏成一團。
王妃楊氏低聲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李恪搖頭道:“沒什麼。”
說話時殿下還捂著臉,楊氏越發擔憂,她將雙手放在殿下握著拳的手,感受殿下的拳頭還有些顫抖。
翌日,李恪一夜未睡,天亮之後他走在繁華的洛陽城,見到了正在忙碌的張大安。
“你叫張大安。”
聞言,張大安將草料都丟入馬槽,行禮道:“吳王殿下。”
李恪走上前,輕拍了拍馬兒的脖子,問道:“洛陽的人都還好嗎?”
張大安道:“有人說很好,有人說不好。”
李恪道:“你說這些事到了洛陽就停下了嗎?”
“吳王殿下是說那些補繳賦稅的公卿與勳貴?”
“算是吧。”
張大安在馬槽邊坐下來,看著城門外就要升起的太陽,笑道:“可能不會吧,或許等太子殿下登基了……說不好,不知道。”
李恪問道:“世家很難對付嗎?”
“誰會去對付世家呀,吳王殿下說笑了,我等身為官吏隻是做該做的事而已。”
聽了張大安的話語,李恪又道:“換作你,你會怎麼做?”
張大安的後背靠著馬廄的柱子,道:“下官在京兆府任職,李義府是崇文館的主事,他可以幫助吳王殿下。”
李恪搖頭道:“恪不喜李義府的為人。”
“他確實行事張狂,人總有長處,他亦是個有手段的人。”
馬兒正在吃著草料,張大安拍了拍了馬兒的腦袋,道:“李義府說過世家門下的人都是通氣的,他們互相不會為難彼此,李義府還說當年他不過是被人欺負的小子,在長安來科舉還要被那些士族子弟看不起,這個人從小是被人欺負著長大的。”
“後來李義府又說等他有一天得了權勢,要將當年欺負他的人,十倍百倍地奉還,其實當年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拜在那些子弟的門下,但他不願意伺候那些人,要是科舉落第了,拜在那些人的門下,也不過是想著他們欺負過自己,李義府要背後捅他們一刀子。”
“背後捅他們一刀子?”
張大安笑道:“這是個很有算計的人吧,難怪吳王殿下不喜他的為人。”
言罷,張大安說洛陽京兆府還有要事需要主持,就先離開了。
午時,李恪來到洛陽的崇文館,這裡的崇文館不在城內,而是在城外一裡處的一個宅院。
這個宅院很大,出入這裡的人也很多。
李恪邁步走入崇文館,發現沒有人上來盤問,似乎每一個進入這裡的人都沒有被攔著。
“李主事,我們發現在城東南發現了崔肴一行人的蹤跡。”
“是嗎?”李義府站起身,道:“叫上弟兄們,隨某家去拿下他們!”
“喏!”
出門時候,李義府見到了吳王,行禮道:“吳王殿下!義府還有要事要出去一趟,不知殿下所來何事?”
“要人,來十幾個人聽從調遣的。”
“這裡的人手吳王殿下挑就好。”說著話,他就急忙忙帶著人離開了。
門外傳開了馬兒的嘶鳴聲,李義府吆喝了三兩句就帶著一隊人策馬離開了。
聽著馬蹄聲越來越遠,李恪站在崇文館內,還有不少拿著書卷的人,也有不少在交談的人。
這些人都很年輕,大概都在二十歲的年紀。
李恪想要叫住一人,但對方也腳步匆匆離開了,似乎是崇文館的人都很忙。
又想到自己太過莽撞了,這樣的事,怎麼能草率。
李恪走出了崇文館,深吸一口氣,回到洛陽城內,回到家中執筆寫下了一封書信。
首先要挑選最忠誠的人,不會中途變節的,哪怕是變節也不會出賣自己的人。
這種事皇家子嗣是不能做的,而是要讓彆人來做。
將想法寫下來之後,李恪讓人送去長安,交給東宮太子。
要說靠山,李恪心知自己的靠山,便是在東宮的皇兄。
父皇恐怕不會讚同這種事,隻有交給皇兄安排最為放心,這麼多次都證明了,皇兄絕大多數的安排都是很有意義的,這六年以來,是恪此生收獲最多的六年。
他看著人帶著信件離開,道:“皇兄,恪以前愚鈍,現在終於有點明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