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世道!”
此時此刻,許朝陽應該接一句:“我和耗子想改變的就是這個世道。”但他沒說,有點舍不得,因為在當時那一刻,他有過要殺了餘秋蘭的心,就像當年在餘家大院開出去的槍一樣。
“從這麼大兒……”餘老爺子用手比劃著:“養到這麼大兒……再到這麼大兒……”
“什麼好我給什麼,什麼難弄到我給什麼……”
“就這給那孩子慣的由小到大再好的東西都不會多看哪怕一眼,可她扔了你要是敢撿,她回身就搶。”
餘老爺子本來是在回憶,卻突然愣住了,尷尬的閉上了嘴,歎著氣仰望天空抿了抿嘴唇,將要說出的去的話,強行改成了:“現在她死了。”
許朝陽不知道餘老爺子原本要說什麼,可卻強烈的感知到了這個狀態。
“這個仇得報。”
許朝陽點了點頭:“我跟這兒呢。”
“我沒讓你多嘴!!!”
老爺子半蹲著站起了身體:“彆他媽跟我說話!”
“許朝陽,今兒我畫下來的道你都得接著,因為我他媽不知道該找誰說理去!”
老爺子就跟急了一樣,抬起雙手微微展開在空中抖動著。
“行。”
餘老爺子聽見這個字兒,這才開口問了一句:“你不後悔?就不怕我真殺了你?”
“我認。”
許朝陽就坐在那兒,看著遠處說道:“餘老爺子,當年你退婚的時候,我爹跟餘明浩說過幾句難聽的,可你知道餘明浩怎麼說的麼?”
“他說‘這件事肯定是我爹不對,可再不對那是我爹,有你們說的、沒有我說的’,就衝這句話,今兒你說什麼我都認。”
餘老爺子抬起了槍,頂在了許朝陽的腦袋上,一條腿在台階上彎曲著,他卻微微偏了偏頭,說了一句:“保險沒開,你開了才能打響。”
“你真不怕死?”
餘老爺子低頭那一刻,看見了這一身的傷疤,有刀捅的、有子彈紮的,傷疤各式各樣,卻遍布全身,連耳朵都是豁的,許朝陽卻在這個時候微微揚起了頭:“事能解決了就行。”
這時候餘老爺子好像明白自己兒子為什麼要跟著這小子了,有這麼個人在你身前擋著,那得多踏實。
他扣開了保險,已經準備好了聽從許朝陽嘴裡說出來各種各樣的話,這時候不管姓許的說什麼他都打算從反方向來……
而許朝陽卻扭頭看向了遠處的天空,將後腦勺留給了他,那一秒,許朝陽在腦子裡想的是:“這些先賢是多不容易才走到了自己那個時代!”
嗒。
此刻,餘老爺子卻鬆開了手,他為什麼鬆手隻有自己知道!
在淚眼婆娑的那一秒,他好像看見了一個人影,就在水氣遮蓋住雙眼的時候,餘明浩似乎就在那兒站著。
緊接著,他眨了一下眼睛,想要堅定自己複仇的想法,卻又在轉瞬之間看見了戰場,看見了戰場上那個剛離開家門、還小著呢的餘明浩,在戰場上和鬼子廝殺。
“他身上……有疤麼?”
餘老爺子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有。”許朝陽堅定的回答:“不比我少。”
“那孩子和旁人不一樣,受了傷不喊疼,有一回我給他上的藥,明明疼的嘴唇子都哆嗦了,還依然閉著眼忍著。”
“我問他‘那你就喊出來啊’,他說‘該讓……’”許朝陽的話音停止了,回頭看向了餘老爺子。
餘老爺子順著話茬說道:“該讓他姐笑話了。”
這句話,仿佛讓許朝陽看見了餘秋蘭的整個人生!
她沒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反而生在了一個女兒奴家裡,打小就在這個家裡稱王稱霸,已經成了習慣。
所以剛才餘老爺子才會將話說到嘴邊硬是改了,他想說的本該是:“都是我慣的,那孩子不是死在了你手裡,是死在了我手裡。”
餘明浩從小就怕他姐,更怕讓他姐笑話,這才屁顛屁顛的跟在了許朝陽身後,他覺著這世界上但凡沒有點真本事的人,絕對不敢娶她姐,更何況這還是個軍人。
許朝陽甚至想起了之前那聲親昵的:“姐夫!”
如夢般在腦內響起的聲音竟然可以和耳朵外的風聲同時存在,也就是說,這個人,真的沒了。
悲傷。
此時的許朝陽才感覺到悲傷是什麼,是情緒突然之間湧動到大腦皮層,隨後根本控製不住的淚濕了雙目。
它一點反應時間都不給你。
就是連哭,都不給機會讓你哭出來。
“你說餘明浩是鬼子殺的,那我就要他們百倍償還,我上不了戰場,那就你來還,你得還我一百個小鬼子的腦袋!”
“我給一千。”
“還有秋蘭。”餘老爺子背過了身體:“我得和你要個孩子,如果是男孩,我留著傳宗接代,女孩,頂替秋蘭。”
許朝陽抬起頭看向餘老爺子的時候,隻看見了餘老爺子的後背:“我有了孩子,親自給你送來。”
“不用你送,我養不動了……”餘老爺子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得姓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