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元年二月初四上午。
長安城北,光化樓外。
行營都監樞密使西門重遂班師回朝,他比較低調,走的離皇宮近的光化門。
攜大勝而歸,又是名正言順討逆,按說群臣是要稱賀的。不過太尉杜讓能、門下劉崇望不悅中官,沒提這茬。北司瞧不上南衙,也不甚在乎,諸使一合計,雖然他們內部也諸多齟齬,但西門重遂這回畢竟為中官長了臉,以後大夥說話也更加有底氣,於是便帶著神策軍將領一起到光化門迎接凱旋。
李曄再三考慮後,也派趙氏作為代表,到現場宣布對樞密使的賞賜。
今日天氣有所好轉,雲開日出,冬陽溫暖。內莊宅使韓全誨、兩軍中尉劉景宣等全服盛裝,領著身後諸中官、武人列班站好。朝官不在,無甚禮製,站了一會便閒聊起來。有人說要彙報已年前既定的到募兵買馬之事的進度。有人要報告朝官的言行。還有人要反饋各鎮監軍院發回的信件,並痛罵部分節度使不上供、辱罵宦官、野心勃勃。
聊著聊著,突然聽到有人喊道“回來了!”
果見視野之外,一支規模中等約兩千餘人的步騎簇擁著十幾輛華貴的蓋車緩緩而來。導駕、引駕、護衛各司其職,前後樂隊鼓吹曲目慶賀。旗幟林立,八麵大纛,左近武士東張西望,出警入蹕,大聲喝斥觀者,以防刺客。
“呼!”中官們手舞足蹈,就像自己打了勝仗一般。
左神策軍中尉劉景宣揮手讓眾人不要吵。
“籲!”馭手們不約而同收緊韁繩,讓三匹馬拉動的黑鐵蓋車慢慢停下。
這便是樞密使的座駕。
本來是一輛象輅車,皇帝乘坐的那種……不過由於李茂貞等人以誅殺楊複恭之名犯闕,西門重遂擔心這會成為藩鎮作難的借口,於是換成了如今的鐵甲蓋車。
趙氏跟著北司諸使對著座駕拜倒“樞密使!”
西門重遂沒下車。
一隊騎士策馬噔噔走上來。
當頭三人頭戴覆目鐵兜鍪身穿全副步兵甲,腰佩解首刀,手持馬槊,騎在渾身腱子肉的戰馬上,威勢駭人。這正是西門重遂帳下三員大將,左神策軍教練使假子西門元元,耀武軍使覃王李嗣周,捧日軍使徐昭。
李嗣周騎著馬,神色倨傲的掃視了諸中官一眼,持槊抱拳道“樞密使有令,傳中常侍西門琦上車,隨同回宮。諸公、諸使、諸官、諸軍自便,或一道返回。”
聞言,眾人一起拱手。
趙氏見狀,舉起翰林院提前寫好的製,道“聖人有旨意。”
車內響起西門重遂的聲音“念。”
“……夫聞上有難,下以命為。此日星不明誌士憤痛之時,樞密使西門重遂殄寇攘凶,定亂化治,使逆臣建授首……朕甚嘉之。加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拜紫金光祿大夫,賜號保國平難功臣,進陳倉侯,加食邑三百戶……”
聽罷,西門重遂一笑。
軍容使這個職位,曆來是北司真正首腦的體現,他眼饞好長時間了。紫金光祿大夫麼,正三品文散官,金章紫綬一佩,朝會上也可名正言順教訓那些南臣。
至於這個侯爵,他倒是很意外,聖人出手這麼大方?還給了食邑。再打一次勝仗,估摸就要像楊複恭那樣升國公了。
聖人還算知道好歹。
不錯。
“傳使者一同上車。”他身軀肥胖,覺得下車接旨麻煩,但眾目睽睽下,又不好就坐著。
於是趙氏跟隨被點名的中常侍西門琦走在車邊。
車後的門打開,一名武官讓出座位,跳下去順手牽了一匹馬騎從在旁邊。
趙氏與西門琦登上鐵甲車,行禮過後局促的在角落裡落座。
西門重遂虎背熊腰,身穿甲胄,如同一頭公水牛,一個人便占據了車廂近半的空間。自兩人進車便一言不發。他似乎有點累,靠在那,鼾聲輕微。
趙氏隻是來傳旨嘉獎的皇帝使者,也無意挑起話題,就當坐了一趟順風車。但坐在她對麵的西門琦,她下意識投去了目光觀察。
西門琦,西門重遂假子,中常侍。
對方注意到了她在打量自己,見其是紫宸殿的女官,回以善意一笑。趙氏也點了點頭,隻是笑容有些僵硬。去年楊複恭政變之夜,她手刃一名中常侍,還殺了五個狗腿子。雖然是楊複恭的人,但還是引起了不少宦官的敵視。他們自相殘殺沒問題,死在彆人手裡就不行。
趙氏清楚自己的處境。
好在她如履薄冰,足夠謹小慎微,從未給人落下口實把柄。聖人也對她信任有加,因此得以大部分時光都在聖人身邊度過,極少回掖庭。
另外,西門重遂一派知道她與楊氏家族結了仇,也在拉攏她。女官的用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何況是一個身手矯健能殺人的女官。
但這個西門琦她從未沒接觸過,不清楚此人是否對自己抱有敵意。
光看笑容,她不敢確定。
車子悠悠經過太極宮前的長樂門,再過不了多久就要抵達大明宮的丹鳳門了。這時西門重遂哼了哼,沙啞道“我兒琦,聖人最近怎麼樣?”
“回阿父。”西門琦一揖,便如數家珍起來。
“正月初十,阿父離京的第一天。聖人於望仙台作樂,和女官們玩了一種名叫“打牌”的遊戲。乃是將木條削成薄片,刻以奇怪字符,然後得“牌”五十五片,再按一定規則對戰。一對三,或一對四。輸的懲罰是脫衣。聖人是此道高手,與她打牌的女官一日間都脫光了衣服……”
趙氏聞言一窒。
啊?!!
那天她還有點印象。
聖人為著西門重遂離京討賊,對她說要去放鬆下。她當時忙於公務,便沒跟著。
誰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