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叢林簌簌作響,步安早已習慣了血色月光,絲毫不覺得恐怖陰森,坐在平滑山石上,眺望著山下靜謐的村落,仿佛乘涼一般愜意。
世上儒門終被逼反,從今後天下大亂,群雄逐鹿,誰能問鼎神州?步安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初到越州不久,玲瓏坊的院子裡,花易寒姑娘替他分析天下大勢,訂下的上中下三策,仍舊恍如昨日。
想不到時隔一年,這場大戲便拉開了帷幕。
步安自從破陣而出,便落難在這偏僻山村,還不知道自逐月之變以來,世上發生了些什麼大事,不過隻以楊二打聽來的消息推演,也大概能猜到個十之**。
神州外患曆來源自北方,因此朝廷重兵皆在江北;而江南富庶繁華之地正是儒家的根基,一旦坐穩江南,便可劃江而治。天下儒門正宗曲阜書院,若是留在山東,隻怕四麵楚歌,考慮到他們與宋家的關係,多半會暫時南遷。
隻是天子腳下的樂乎書院,很有可能被朝廷分化……步安設身處地,將自己換到隆興帝的立場,多半會以樂乎書院為借力,設法離間儒門,分而蠶食。
與之相應的,是宋家與屠家在這場即將開始的變故中,將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以宋屠兩家在天下儒門中的威望,自然可執牛耳,可實際情況到底如何,卻還說不準。
假如這兩家都互相忌憚,不能形成合力,那隆興帝恐怕還是回笑到最後。
事實上,步安身在這偏僻山村,就已經嗅到了這種壞苗頭……顧鎮與江寧城相隔不過百裡,此地募兵打扈江書院的名號,看似理所應當,實際卻有隱患。
簡而言之,若是江寧城有扈江書院擁兵自立,姑蘇一帶自有太湖書院,杭州又有西湖書院,越州自然是天姥書院……不出旬月,便是山頭林立,仿佛軍閥割據,一團散沙。
宋國公理應知道這其中的風險,卻為何聽之任之?以他在江南士林中的號召力,隻需略施手段,便可以將這隱患掐滅在萌芽之中……
管中窺豹,畢竟難覽全貌,步安搖了搖頭,覺得興許是自己想多了。退一步說,他本來就是打算看著儒家與朝廷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的,何必替儒門操這個心。
他一邊調理神魂,一邊安心等著兔妖心娘回來,間或抬頭看一眼邪月。以往邪月當頭時,步安多半忙著捉鬼,今夜閒來無事,加之山間空氣澄清,倒讓他難得有了“賞月”的興致。
夜空中的血色月盤,雖然比步安穿越之初大了幾分,但血光掩蓋之下,仍舊看不清全貌。
便在這時,一片薄紗般的雲朵飄過,稍稍遮擋了濃重的血光,有那麼一瞬間,步安與邪月之間,仿佛隔了一片恰到好處的灰鏡,令他極為難得地瞥見了一絲邪月的模樣。
然而隻這一眼,步安便渾身僵直,冷汗如注……
在此之前,他從來都沒費勁去想,邪月究竟是怎麼回事,隻當它是犯了癲狂症,或者正如世間傳言一般代表天道輪回,可方才那一瞬間所見,徹底扭轉了他的想法。從麻木無感,變到恐懼愕然。
這世上或許隻有他一人,會因為看清了邪月的模樣,而變得如此驚慌失措……因為除他之外,再沒有人知道,從幾十萬裡外,去看腳下這片大地山川,會是什麼模樣。
沒錯,天上這輪邪月的模樣,步安再熟悉不過,那是一顆本應被世人踩在腳下,絕不至於出現在夜空中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