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蕖點了點頭。
又馬上補充了一句,“這個八品可以送神通物給我,但他不問江湖紛爭,所以你們也彆問這個八品是誰,也不要去查。”
五皇子何等聰明,他一下子就猜出了是陳屠。
隻是陳屠那人突然之間成就八品,他卻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愣了一會之後,他才點頭道,“我隻當不知道這件事。”
衝謙老道慢慢的將手中的箭簇遞還給了裴雲蕖。
他不再說話,又端起那份酥山吃了起來。
在來到明月行館之後,賀海心已經大致和他說過了明月行館和李氏機要處為何會變得現在這樣水火不容。
當賀海心和他說過李沉山和李沉山的嫡係的想法之後,他在喝著那碗冰飲子的時候,他便不由自主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夏日,他師兄在宗聖宮裡和他說過的一番話。
他的師兄當時拿著一個價值驚人的禦賜琉璃罐子,卻隻是抓了些螢火蟲在裡麵看著玩,然後又和他說道,“師弟啊,你知道嗎,修行者的世界,總有一天會消亡的。”
他就感到很奇怪,問為什麼。
他師兄說道,“就是一種直覺,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存在一種自然的規律的。你看這世上,最強大的生靈盛極一時之後,總是會慢慢消亡。仿佛當一個群體吞噬了所有氣運之後,就會自然的衰弱。那些洪荒巨獸,那些龍,都是一樣。我感覺修行者也會如此。”
衝謙那時候還不是個老道士,他聽著他師兄的這番話就沒有多少感想,他甚至就覺得自己師兄隻是當時心裡有什麼彆的事情,隨口一說。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他的年紀增長,隨著他所見的事情越來越多,隨著他的修為也到了世間最頂層的行列,他卻也有了同樣的感覺。
進入了這樣的盛世,不管李氏機要處的這名巨頭有什麼想法,在過去的數十年裡,大唐並沒有刻意的製約修行者的世界,相反,修行地和修行者的數量是增多的。
然而整個修行者世界的氣數卻似乎並未有所增長。
八品修行者的數量,是在連年減少的。
在修行者世界鼎盛的年代裡,哪怕是亂世,似乎總是世間消亡了多少強大的八品大宗師,之後又會悄然的生出多少來,氣運似乎總能悄然的維持平衡。
但從隋末開始,這樣的平衡卻似乎一破再破。
去年王夜狐和林甫離開世間的那場變故裡,世間消失了很多的八品大修士,高麗、天竺…接著八品修士的數量一低再低。
仿佛原本屬於修行者世界的氣運,漸漸變成了這盛世大唐的文采,變成了那些詩人,那些匠師的才華橫溢,變成了盛世裡商人們的財富,琉璃瓦上的光輝。
除了他那個狗師弟顧十五,這種似乎燃儘了整個墮落觀的氣運而誕生的怪物,遲早進入八品的存在之外,整個修行者的世界似乎沉寂得很,但如今,默默出現的一個八品卻讓他有了異樣的感慨。
修行者的世界或許終究會消失,但不會是現在。
……
朝陽已攀上城頭,將金色的光芒潑灑在遼東邊陲的雄城。薄霧散儘,大行城的全貌清晰地展現在天光之下——青灰色的城牆被鍍上一層暖色,磚石的縫隙間爬著幾叢倔強的野草,在晨風中輕輕搖曳。箭樓上的旌旗舒展著,旗麵被照得透亮,玄色的”唐”字在風中時隱時現。
城頭的戍卒們已結束換崗,鐵甲被曬得微微發燙。他們拄著長矛站在垛口邊,額角沁出細汗。有人解下皮囊灌了口水,水珠順著胡須滴在城磚上,轉眼就被曬乾。遠處的山野完全蘇醒,林梢泛著翠亮的光,一群飛鳥掠過天際,翅膀上跳動著細碎的金芒。
城下的護城河波光粼粼,水麵浮著幾片柳絮。幾個早起的婦人挎著木盆來到河邊浣衣,棒槌聲驚起了蘆葦叢中的野鴨。城門口已有商隊排隊等候查驗,駱駝的銅鈴叮當作響,混著守城士卒的呼喝聲,驚飛了城樓上棲息的鴿子。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東門傳來。一騎斥候風塵仆仆,戰馬口吐白沫,顯然是一路狂奔。守門士卒立刻上前攔阻,那斥候高舉令牌,嘶聲喊道:“緊急軍報!速報將軍!”
城樓上的鼓聲驟起,沉悶的“咚咚”聲傳遍全城。校場上的操練戛然而止,街市上的喧囂也瞬間凝固。人們麵麵相覷,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
大行城主將,折衝都尉陳守義正在府中研讀兵書,聞鼓聲霍然起身。
他年約四旬,麵容剛毅,眉宇間刻著邊關風霜。
但在看見疾風般掠入的親兵臉上掛著的驚喜若狂的神色,他頓時一愣,還未反應過來時,這名親兵已經單膝跪地,雙手呈上軍情急件,同時顫聲道,“將軍,蓋牟城方向緊急軍情,蓋蘇文率將領共計七十五名,歸順於顧道首,蓋牟城,現在是我們的了。”
“什麼?”
陳守義可能起身太快,大腦之中竟是一片眩暈,“顧道首?蓋牟城我們的了?”
單膝跪地的親兵咧了咧嘴,明明笑著,嘴裡卻發出了哭聲,他此時說不出話,隻是將手中的急件硬生生的塞進一時還呆著的陳守義手中。
陳守義呼吸都停頓了,他看著手中的這份緊急軍情,看著看著他感到整個腦袋都快炸了,“這是真的?這真不是胡咧咧?”
親兵嘴咧了好一會,才終於冒出句完整的話,“將軍,上麵蓋著裴國公和胡將軍的印呢。”
陳守義的十指一抖,幾乎直接扯爛了那封軍報。
他猛然抬頭,聲音莫名沙啞,“傳令騎軍,備馬備甲,準備出征!”
他叫了這一句,轉身就衝出廳堂去取自己的鎧甲,以往隨手可以披掛好的三層甲衣,此時卻一層都穿戴不好,他突然仰天大笑,“好!好!顧道首真乃神人也!老子今天不穿甲了,就這樣過去給他磕一個!開倉,取酒!帶幾頭羊過去!”
當陳守義就穿著一身短衣騎馬率軍衝出城門時候,整個大行城的軍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
“蓋牟城被拿下來了!”
“什麼?”
“現在蓋牟城已經換上了唐旗!”
“怎麼回事?”
“咱們大唐顧道首就在裴國公的軍中,他昨晚上單獨一人去蓋牟城外挑戰整座城,然後一個人麵對三萬守軍的蓋牟城,把他們硬生生打服了,連骷髏將軍蓋蘇文都直接降了!”
“啊!啊!…”
當傳令官帶來的軍情在整座城傳遞開來,整個城都瘋了。
作為遼東防線的最重要軍事要塞,大行城的軍士或多或少都有過和高麗軍隊交手的曆史,蓋蘇文和其部將都是些什麼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蓋蘇文這樣的人都直接降了?
但接下來軍情密報的細節更讓整座城陷入瘋狂。
顧道首徹底擊潰了蓋牟城守軍的士氣,蓋蘇文表示要在日出之後就率軍投降,但顧道首竟然還和蓋蘇文說,用不著太早,因為他得回去好好睡一會。
這壓根就是不怕節外生枝啊。
真乃神人也!
“顧道首!顧道首!顧道首!……”
一時間,整個大行城裡到處都在呐喊。
和顧留白預料的一模一樣,果然沒有人覺得他那兩句話是裝逼。
酒肆的掌櫃直接踢碎了酒壇的封土,喘著粗氣將酒壇搬到街上,大叫著為顧道首賀,今日這些濁酒隨意暢飲。
鐵匠鋪的一群漢子掄起鐵錘,將燒紅的鐵坨坨砸得如同銅鑼般作響,連垂髫小兒都舉著木刀,在巷弄間奔跑呼號,叫道做人當做顧道首,結果反倒引起諸多大人的哄笑,“世間哪來第二個顧道首。”然後這些大人卻是又切削樹枝弄成劍形,丟給這些小兒,“光有木刀不行,好好練劍去。”
一時城中道邊那些荒草雜樹新冒的枝芽紛紛遭殃。
隨著緊急軍情的不斷傳遞,軍情所到之處,城城歡慶,城城如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