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嬋的諷笑聲隨著寒涼的風吹送到蘇容妘耳畔。
她心知此人的話不可信,但稍一思忖,卻又覺得她話中深意能將自己未曾想明白的事解釋清楚。
若蘇容嬋話中為真,那阿垣為何會出現在京都,還能有底氣來威脅裴涿邂的事便能解釋的通。
還有她不明白為何阿垣會輕鬆被送出府去,沒知會她更沒給她留下什麼話,但若是與如今成佛寺的事串起來,便好似有了緣由。
既是她心中複雜,也是體力實在不支,她腳步稍稍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原地:“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如何?”
她稍稍轉頭,餘光隻能看得清蘇容嬋趴俯在地上的輪廓:“若依你所說,臧擇死在了成佛寺,你此刻與我說這些,我也不可能將他救回。”
蘇容嬋嗤笑一聲:“你算什麼東西,誰會覺得你有這麼大的用處?隻是你我畢竟是姐妹,我不過是看在這點血脈情分上,不想讓你被蒙騙罷了。”
她語氣一點點變急促:“他是真的陷在你身上,若你被他的小恩小惠蒙騙,一輩子留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豈不是讓他心中舒爽了?憑什麼他害了你我在意之人,自己卻能順心如意,我偏要將這些都告訴你!”
蘇容妘咬了咬唇,下意識側眸看了裴涿邂一眼。
他應當是徹底沒了意識,呼吸也在一點點便輕,鬢角的發吹拂在麵上他也沒有感覺,整個人亦是難得的脆弱。
她此刻不知該不該希望裴涿邂睜開眼,她想好好問一問,卻又覺得他未必會同自己說實話,說不準還會有更多的謊言等著來蒙騙她,徹底放鬆她的警惕。
就在這片刻的動搖之際,蘇容嬋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我現在隻想做一件事,殺了他,為臧擇報仇,好姐姐,你把他扔下好不好,等我身上的藥勁兒徹底過去,我自己動手,絕不臟了你的手。”
她懇求著:“當初是我把你帶來京都的,這回我手中已沒了可用之人,我不會再對你怎麼樣,你帶著我的小外甥走罷,你放下他,彆回山上去,順著如今的路向下,永遠都彆回來,我與他之間的恩怨,也不牽連到你可好?我殺了他,也能幫你為你的情郎報仇。”
蘇容妘聞言眉心緊蹙:“不可能。”
她拒絕的乾淨利落,繼續費力向山上走著,想要將蘇容嬋落的遠遠的,省得再聽她說些什麼話,亂了自己的心。
看蘇容嬋這模樣,又在說什麼藥勁兒,說不準過一會兒她便能徹底恢複,若那時對她來出手,她還真不確定能不能護住裴涿邂這條命。
可蘇容嬋如何能甘心,她仍極力道:“你就當你從未見過他不行嗎?我不求你全然信我,不求你親自動手殺他,你就將他放在此處不去管他還不行嗎?你不信我,那你便回山上去看一看,看是不是千牛衛抓住了逆黨,是不是剛生了亂,屆時你在決定回不回來尋他好不好?”
蘇容妘大口喘著氣,隻覺自己走的太慢,竟讓她的聲音仍舊陰魂不散追著自己。
她拚儘全力加快步調,既是因她動作吃力,也是因攙扶著裴涿邂這頭透著暖意的身子,那些徹骨的寒意也退散了大半,甚至讓她額角出了些細汗。
直到蘇容嬋的最後一句聲嘶力竭喊出來的話,隨著越來越遠的距離,傳到她耳邊時,卻又好似耳語。
“蘇容妘,你莫不是當真變了心,棄你情郎於不顧,要轉而做那一輩子的裴夫人!”
這番話似重石向她砸過來,讓她腦中嗡鳴,頭亦跟著疼了起來。
她儘力走著,知曉自己的說話聲蘇容嬋聽不到,但還是一字一句說出了口:“我沒有。”
她咬著呀,這三個字似在對皇天後土說,又似在提醒自己——
她沒有變心,更不會。
隻是變心與否,不代表她要不要將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扔下,任由他死在荒山野嶺,亦或者等著蘇容嬋身上恢複了力氣,追趕上來了結他的性命。
她在想什麼,她心中清楚,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同任何人證明。
越往山上走,她便越吃力,身上脫力到發抖,卻還在撐著一口氣,不隻是她的命、裴涿邂的命係在她身上,更是因為她想上山去好好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到底有沒有什麼叛黨逆黨,阿垣臧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氣喘籲籲之時,她聲音發啞,說話斷斷續續:“裴涿邂,若是你真殺了阿垣,我真的會向蘇容嬋一般向你尋仇。”
她咬著牙,腿酸疼的已要沒了知覺,卻仍舊覺得山頂上遙遙無期。
一點點的,她便覺得自己的小腹又開始墜墜的疼,這種疼法與被歹人劫持出來時全然不一樣,似是要來一場很疼的月事,連帶著腰也跟著酸疼。
她想起之前她也有這種感覺,還將見紅當成了月事,如今想來,許是自己小腹的疼,與腹中的孩子有關。
莫名的,她有了些預感,好似這個還在在從身體裡一點點離開,這孩子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知道她如今要趕快回到山頂,沒有讓她疼的撕心裂肺,反而是用這種相對溫和的法子,讓她感受到身子的不適,在同她道彆。
蘇容妘雙眸有些失神,她沒有力氣去指使她的身子做什麼其他的事,隻能呆滯地、笨拙地,一步步挪動著雙腿。
走了好,走了也好,這孩子本就不該來。
在未曾降世時離開,也好過生下來,麵對著她這樣的娘、裴涿邂那樣的爹。
她心中這樣想,分明這是她早就祈盼的結果,卻又讓她覺得心上一空,壓著她許久的大石被這般輕而易舉的推開、消失,讓她原本以為會有的歡愉和解脫也未曾出現,如同這孩子的到來一般,是來是去都悄無聲息。
“裴涿邂,孩子好像走了。”
她想,裴涿邂若是知曉,應當是難過的,畢竟他那麼祈盼這個孩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眼見前麵有燭火光亮,雙眸卻渾濁難辨來人,她不知是到了山頂,還是遇上了歹人,但她當真是撐不住了,就這般帶著裴涿邂,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