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涿邂所乘馬車從薛夷淵麵前而過,他卻不曾抬頭看一眼,隻昂著頭看向遠處,一股倔勁兒。
同僚在這時候走過來,對著他肩頭很一推:“你小子要乾什麼,那是天子近臣,彆人上趕著巴結還不夠,你偏要得罪他,是,你是在陛下麵前得了點臉,但那跟咱們這位裴尚書令相較是連比都不能比的,你可彆怪兄弟沒提醒你,等真到你晉升之時被誰暗地裡絆上一腳,回去可彆躲你娘懷裡哭!”
同僚的恨鐵不成鋼薛夷淵能聽得出來,他將劍彆在腰間,有意讓所有人都知曉他與裴涿邂不合,故而將聲音放大了些。
“陛下聖明,哪裡會被佞臣眯了眼睛,且放心罷,皇家姓李,可不是那姓裴的說得算。”
他說完這話,直接往門前走,半點沒將那些變故放在心上。
此事在千牛衛之中是沒人說什麼的,畢竟都是自家兄弟,但那個引路的小內侍卻不是個能管的住嘴的,內侍本就多在內宮行走,隨便說上兩句便能成陣風,隻可惜這風皆是往薛夷淵身上吹。
小內侍自是覺得被惡霸般的武將不分青紅皂白冷瞪幾眼,又被親和良善的裴大人解圍,言語之中便也踩了薛夷淵一句,話傳了起來,便是成了裴薛二人素來不合,以至於連麵上都難以過得去,究其緣由錯都在薛夷淵。
裴涿邂先一步聞得此風,便有意縱容,甚至暗中將此事傳揚地大了些,想辦法到了皇帝耳中。
緊跟著在上奏的折子中有意提及賑災之人,又專程點出幾句,古往今來流民聚集之地,皆容易生暴亂,孟大人雖辦事不利,但也畢竟是文官一個,深陷危險之中也是情有可原,他不說推舉何人,但話裡話外的意思,便也是再選人之時,應當需選武將。
自打皇帝登記後,逐一將當初打天下的武將打發了去,如今朝中可用武將便是少之又少,能挑出來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又湊巧聽了些薛夷淵的傳言,自然便將這個有點印象的人給拎了出來。
再一日早朝堂,未曾商議,直接便下旨命薛夷淵帶兵帶賑災糧款前往,旨意下來後,還專程派人提點一句,若是有行跡鬼祟蓄意鬨事之人,不管是流民還是其他,不論用什麼辦法,都要儘數鎮壓下去。
薛夷淵對此事早就有準備,得了聖旨神色沒什麼變化,倒是薛老大人憂心忡忡,當即給他叫到了書房去。
薛老大人瞧著兒子的模樣,就能看得出來他早就知曉了此事,氣的胡子都跟著發顫:“我說你這幾日怎得這般老實,也不跟你弟弟妹妹吵架,更是難得的聽話,竟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薛夷淵捏著手中聖旨,馬上要走了,他心之中知曉若真是出了什麼事,怕是這幾日便是見父親的最後一麵,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吵?
他頷首低頭:“您可真是想多了,這是陛下的旨意,我哪裡能未卜先知。”
他故作輕鬆對著父親嘿嘿一笑:“常言道,亂世出英雄,如今朝堂之上多少人瞧不起武將?兒子此次去若是立了功回來,到時候兒子向陛下請賞賜,把咱們家門頭上的牌匾給換成金的。”
薛老大人當即一拍桌子:“胡鬨!你當這是什麼兒戲?還是說你真以為自己練的那些功夫,到那種地方就能派上用場?那孟大人消失多日至今往未曾尋回,那孟家可比咱們家根基深,你若是去了,怕是倒是連骨頭都吃的不剩,這若真是什麼好差事,哪裡能落得到你頭上!”
薛夷淵最是不喜歡聽父親這瞻前顧後的嘮叨,他一直覺得,父親太過膽小,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卻又走的很慢,若非是他在皇帝麵前錄了臉,怕是都沒人知曉京都之中還有這一戶姓薛的人家。
“彆人家做老子的,都盼著兒子建功立業光耀門楣,怎得到了咱家就變了樣子。”
薛老大人見他這個態度更是生氣,抬手指著他就要罵,卻是又礙於他手中拿著聖旨不好言語不敬,忍了又忍,你你你說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句完整話來。
薛夷淵撇撇嘴,仍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抬手晃了晃手中聖旨:“您就彆跟兒子置氣了,這聖旨都到手裡了,咱還能抗旨不遵不成?您這膝下也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我要是出了什麼事,這不還有弟弟們——”
他話沒說完,薛老大人便抄起手旁的硯台砸過去,薛夷淵想躲來著,但是想著此次一彆再難見,日後父親再想打他,便是再沒有機會了,他乾脆站在原地沒躲。
硯台硬生生砸到他大腿上,砸得他身形不穩向後退了一步。
薛老大人哎呦了一聲,下意識就要上前,但還是握緊拳頭停住腳步。
“逆子,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連這都躲不過去,還想著什麼建功立業?”
他轉而在房間之中踱步:“不成,我得想個法子,不能叫你去,我就是這官職不要了,也不能把你放出京都去!”
薛夷淵揉了揉被砸傷的大腿,一步一跳到了椅子旁:“您可彆白費這個心思了,我估摸著,就是裴家那廝故意針對我呢,您就是想一百個招,人家想送我過去,我也躲不了。”
他抬手摸摸官帽椅,轉身便要坐下去,隻是在這時薛老大人開了口:“你少裝,彆以為我不知你去了是做什麼。”
薛夷淵動作下意識一頓,倏爾抬眸,便見父親手撐在桌案邊沿,因上了年歲背脊有些駝彎,早已不是那個他年少時需要仰望的父親。
“動亂生的突然,定然是有人蓄意為之,這些日子先是太子,又是皇後,京都之中所有人都提著一口氣,想來……為的都是那些舊事,最近我聽聞鎮南王世子還活著。”
薛夷淵渾身都僵硬住,看著父親一點點回過身來,麵上的冷肅,眼底混雜著怒意與焦急,讓他陡然回想起來多年前父親要舉家離開楊州時,麵上似乎也是這副神情。
鎮南王世子還活著的事,如今還不成大肆宣揚過,除非有心留意,又怎會知曉這風聲?
薛夷淵瞳眸微顫,想起當初離開楊州時,自己舍不得妘娘,舍不得嶺垣兄,說什麼都不願走,即便是上了馬車也要人偷偷跑回去,結果被父親打斷了腿,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險些廢了一輩子。
他以為是父親不在乎他這個不成器的庶長子,如今想來,父親這樣小心謹慎的人,當初那般著急離開楊州,是不是察覺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