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淵走的時候已經臨近午時,隻有蘇容妘一人送他離開。
厚底鞋雲頭履踏在雪地上,耳邊充盈著沙沙聲。
“行了,這天怪冷了,你也莫要再送我了。”
薛夷淵腳步頓住,側身過來看她:“你今後打算怎麼辦?不會真要聽他的,等他走了在裴涿邂手底下討生活罷?”
“我還沒想好,誰知道今後會如何。”
蘇容妘聲音不大,卻是淡然的太過,好似什麼東西都不會讓她心緒掀起什麼漣漪。
薛夷淵心中的預感不是很好,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唇:“人各有命,活著的人還是得好好活下去才是,嶺垣兄鋌而走險,也是想在他走後你能過的好,你可莫要想岔了去。”
蘇容妘無奈點點頭,這種勸慰的話,裴涿邂也同她說過相似的。
道理她都明白,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究竟會如何選擇,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薛夷淵將要遠赴江州,總歸是要讓他臨行前安心才是,她抬起頭來,認真道:“且放心罷,待你歸來,我還得請你喝接風酒呢。”
薛夷淵滿意一笑:“這才對嘛。”
他拱拱手,算做是拜彆,隻是剛轉身離開幾步便又回了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個……嶺垣兄的病,會不會傳到孩子身上去?”
蘇容妘盯著他看了一瞬,才發覺他言語中的意思,想來是因她與阿垣成親,怕她在這時候有了孩子,會讓孩子也過上阿垣的病。
若旁的也就罷了,但阿垣身上的病大半是因重了毒,難保孩子不會被波及。
蘇容妘心中苦笑,這種時候了,成親也不過是圓了從前的執念罷了,哪裡會有心神與精力去行夫妻事?阿垣身子本就不好,又如何能消耗他的精元?
“行了,你也彆操心那些有的沒的,還是好好想想那江州的事罷。”
薛夷淵有些不自在地輕咳兩聲,妘娘都這般說了,他即便是心中擔心,也不好過多去問人家夫妻的房中事,隻得在臨走前多叮囑一句:“那個……凡事三思而行。”
蘇容妘點點頭,忙招呼著趕緊給他送走。
繞路回京都薛府,已經過了午時,薛夷淵打著哈切大搖大擺回了府中,守門的小廝連忙回去給薛老大人報信。
薛夷淵避無可避地得了一頓訓斥。
薛老大人氣的胡子都在顫:“也不知道你大早上的往哪裡去跑,明日就要出發了,今日還說什麼東西都沒收拾準備,你怎得生了顆大心?”
薛夷淵聽得出來,這是父親同意他走的意思。
他知道,這幾日父親也想辦法從中斡旋,但他官職不高,平日裡求穩也不做什麼結黨營私的事,倒是這關鍵時候,能走的門路也不多。
皇帝既已經決定,便沒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他當時說的輕鬆,什麼官職不要也要讓皇帝把這差事交給旁人去,可實際上那句“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對位卑者來說也不過是一句空話。
“行了爹,我是去賑災的,可不是去遊玩的,穿的是官服,吃的是乾糧,帶的東西太多反而累贅。”
薛老大人冷這一張臉:“早知道就該給你趕緊娶妻,哪有人能粗心成你這服樣子?你貼身的衣裳鞋襪,朝廷還能樣樣給你發不成?行了,指望你自己張羅是不行了,你且去你嫡母哪裡瞧瞧,看還缺什麼少什麼罷。”
言罷,他寬袖一甩,轉身回了屋子。
薛夷淵能看得出來,父親分明是聽到他回府了,這才匆忙出來,隻是他們父子之前嗆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到了分彆的時候,也難以將話說的多好聽。
他領這份情,但去不能將這情看的太重,牽掛太深可是會拖住離開的腳步,還是維持原樣的好。
他沒跟上去,轉而去見了嫡母。
東西收拾的確實樣樣不落,他生母去的早,長久地養在嫡母膝下,與親生兒子也不差什麼,許是也知道他此行的危險,嫡母看見他就在抹眼淚,領著他將東西一一清點,這才讓他離開。
走的時候,除卻這些死物,薛老大人還將身邊的手下撥給了他,說是手下,但實際上是他的師父,他的一身武藝都是從其身上學來的,薛老大人擔心他,他的師父亦將他看做半個兒子,說什麼也要跟著他一同前去。
雖則撥給賑災欽差的人是有定數的,但沒說不準欽差大人自己帶人,師父便扮作小廝跟在他身邊。
次日一早啟程,並沒有驚動百姓,薛夷淵帶著人清點賑災糧,卻定未曾參假、未曾缺失,這才厲聲對著身後跟著的弟兄道:“兄弟們,此行凶險,但若是事成,必定是大功一件,咱們武將多少年沒出過頭了,也是時候讓那些文官都好好瞧一瞧,關鍵時候,還得是這拳頭和利劍管用!”
做事之前,士氣最為重要,這一番話說完,隨行之人明顯便多了些精氣神。
薛夷淵翻身騎在高馬之上,帶著人一同向南城門出發,隻是將將走到城門口,便聽有馬蹄聲踏踏飛快而來,緊接著便是帶著顫因的女聲:“等一下!”
一行人聽到的不在少數,齊齊回頭看過去,就是薛夷淵也不裡外。
打眼便見著馬上人穿著湖藍的鬥笠,隨之馬上的顛簸整個人都顫上好幾顫,知道靠近了些,才見到馬上之人。
姑娘家生得一張圓臉,嬌嫩的麵容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被風吹的,瞅著紅的不自然,一雙杏眼怯怯地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最前麵的薛夷淵身上。
她似是下定了決心,又扯了一把韁繩,直奔著薛夷淵而去。
這時薛夷淵才終於認出來,這是當初他在街救下的陳家姑娘,當初這陳家還成叫人到薛府上去議親,隻是他心中已有了心悅之人,叫嫡母幫著回絕了去。
原以為此事會不了了之,卻未曾料到還會在這種時候遇見。
“什麼人,欽差出行,還不速速退下!”
身側人抽出劍來,薛夷淵忙抬手阻擋:“莫要驚嚇到,這是陳家官眷。”
眼看著人和馬已經靠近,他拱手對著陳姑娘作揖,隻是還沒開口,那陳姑娘的馬並沒有停在麵前,反而是要從他麵前拐到另一邊去,再配上陳姑娘的麵色,分明是有些控製不住的意思。
薛夷淵趕忙把那些虛禮都收回,忙跳下馬去,三步並作兩步將馬控製住。
陳姑娘被嚇壞了,手緊緊攥著韁繩,馬都停下來了,可身子還是止不住地顫,看向薛夷淵的眼神也帶著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薛夷淵抬手安撫地撫了撫馬兒脖子上的毛,有些好笑道:“陳姑娘,你這般過來,就不怕被治個妨礙公務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