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思想太危險了。”緊閉的會議室裡響起了不安的議論聲,許多人都對卡薩德的建議產生了懷疑,“仆人就該服從主人,我們怎麼能幫助這些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的兄弟們。”卡薩德的聲音越來越平靜了,他發覺自己和20世紀初期的阿拉伯人之間的差距大得相當於的黎波裡和撒哈拉大沙漠之間形成的鮮明對比,“英國人的仆人們因為對主子不滿而決定反抗主人,那時我們是要利用他們、和他們一同反抗呢,還是因為他們壞了規矩而選擇放棄難得的盟友呢?”
“……這倒也對。”眾人很快接受了卡薩德的務實主張,他們沒道理放棄能幫忙的潛在盟友,“伊德裡斯,你是見過世麵的人,也請對我們寬容一些。”阿裡站起來向卡薩德道歉,“……我明白,想把他們趕走,光靠念經是不行的。有什麼好用的方法,儘管告訴我們。”
遊艇上的會議結束時,雨還在下。打算在此多逗留幾天的卡薩德站在船艙的走廊裡,隔著玻璃窗望著煙雨中越來越模糊的港口。從還能記事的時候開始,他的先輩們便努力地將他培養成一位合格的繼承人、希望他能夠光複祖先的王國。在自己的祖父病故、父親死於意外後,塞努西教團的末代王子卡薩德獨自一人踏上了漫長的複國之旅。他學會了很多理論和實用的技術,有些甚至還是nod兄弟會的想法。
2月初的時候,卡薩德派往聖保羅的使者聯係上了一些生活在當地的黑人,並以極小的代價買通了這些完全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既是因為膚色也是因為信仰)的不受歡迎者。從那時起,卡薩德獲得了一條掌握聖保羅動態的穩定情報線,當他發現聖保羅當地的媒體對許多機構無視整合運動的法律一事進行越來越多的報道時,他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不,早在1930年,整合運動就采取了一係列措施來保護巴西的勞動者。當聖保羅的寡頭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停止發展其他工業甚至拆毀工廠並將之改建為服務業場所時,整合運動的領袖們已經為巴西的工業化做好了自己的規劃。在整合運動看來,國家的每一個部分都是構成這龐大有機體的必要組成器官,工廠中的工人是如此,開設工廠的商人也是如此。
然而要是整合運動完全地落實了它的主張,事情或許就不會變得這麼麻煩了。相信各項措施得不到落實的關鍵在於各州的抵製和過高的自治權的整合運動很快就在第二年著手剝奪各州的自治權、大幅度地削弱州軍,從而引來了先前還堅決反對聖保羅州的米納斯吉拉斯等州的不滿。至於事態演變到非要以戰爭形式解決問題的地步,雖說多少有些陰差陽錯,總體上來說卻也是不可避免的。
即便到了今天,整合運動的相當一部分法律規定仍然停留在紙麵上。聖保羅的寡頭倒是為自己的反抗付出了慘重代價,那些生意規模更小、更不起眼的商人和機構則被無視了。等到這些和聖保羅的巨頭們比起來算是名副其實的小角色的商人們發現整合運動並不能有效地管轄他們時,敬畏和恐懼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人會拒絕多賺些錢的。
船艙裡的技術人員還在忙碌著,一條接一條的指令從這裡發往聖保羅、由那些既有頭腦又有行動力的雇員們轉化為現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身為雇主的卡薩德當然也讓雇員們承受了過多的風險,而且他既不會遵守巴西的法律也不會遵守葡萄牙的法律,他的一生幾乎就是和違法犯罪相伴的。
況且,他有足夠的辯詞為自己辯解。長期以來未能解決的諸多問題、借著清算聖保羅寡頭的名義而實施的層層加稅、因種族原因而被直接排除在正常社會之外的外國移民……它們就算不借著這幾次工傷事故而引爆出來,遲早也會換個時間爆發的,而卡薩德隻是讓它提前爆發了而已。從這種角度上來說,整合運動還得感謝卡薩德才行,不然日後問題隻會更加棘手。
夜色已深,雨卻沒有停息的征兆。卡薩德環視左右,見四下無人,獨自一人在船艙的走廊裡跪下祈禱。
“???????????????????????????????”
聽到說話聲的卡薩德念完了最後一段經文,緩慢地從地上站起來,直視著哈欠連天的同伴。
“我在思考問題,阿裡。”他衝著跟自己一起逃出英國人的牢籠又在非洲流浪許久的同伴笑了笑,“歐洲人幫我們趕走了土耳其人,然後他們自己來做主子。以後我們要把他們趕走,但不能再讓其他人當新的主子了,不然這一切犧牲全都會白費。”
“可你難道不覺得他們的憂慮都很奢侈嗎?歐洲人也是,他們在美洲的這些後裔也是。”阿裡仍然對卡薩德所說的許多事物保持著自己的懷疑態度,他一點都不覺得那些經驗對阿拉伯人有用,“身為同一種族、有著同一信仰的人們,不必擔心其他種族、其他信仰的人來奪走他們的土地,因而才自己內鬥起來。那是他們所特有的生活,我們不應該被這種疾病傳染,而且真神和先知也教導我們要團結……不是要在自己人裡麵製造衝突。”
同胞的疑問讓一直以來排斥nod兄弟會的阿拉伯王子重新審視那些隻是被他借用來對付敵人的想法,他自己也不覺得阿拉伯人需要用上那些東西。但是,的理念和nod兄弟會之間有相似之處,這是他無法否認的事實,而且這其中相似的一部分在他死後十年內變得越來越激進了。
“我們要探索我們的方法,我是這麼想的。”卡薩德打開艙門,走到外麵的船舷旁,舉起望遠鏡指向遠方的港口。港口已經完全被黑夜和迷霧吞噬,以至於缺乏航海經驗的阿拉伯王子已經再也無法找到它的蹤跡了。“但我也一直在思考……誰是我們的朋友,誰又會是我們的敵人。阿裡,你參加過伊拉克大起義,也參加過敘利亞大起義,那你覺得那些毫不猶豫地站在英軍和法軍一側屠殺同胞的貴族和酋長們……他們配得上讓我們去團結他們嗎?是他們更有權威呢,還是那千萬站起來的【賤民】和奴隸更算得上是我們的兄弟和戰友?”
“可是……這麼多年了,伊德裡斯。我們一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遵循先知的教誨組織我們的部落和社區。”卡薩德今天所說的一切真正地在名為阿裡的阿拉伯人中年男子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以前他說這些時阿裡隻當這個似乎在歐洲生活過的年輕人在大放厥詞,“說句你不願意聽的:你還能比我們的祖先更聰明嗎?一千多年啊,拋棄這些東西就會導致我們失去支持,到時候我們隻能變成一群遊蕩在海外的孤魂野鬼。”
“先知遵循真神的指導把阿拉伯人從偶像崇拜者和偽信者手裡拯救出來的時候,不是也【違反】了多年來的傳統嗎?”卡薩德話一出口,頓覺失言,然而說出去的話已經沒法收回了,“……時代變了,阿裡。時代真的變了,再不做出些改變,我們就會抱著這些傳統一起死,到那時候誰來繼續光大真神的信條呢?你要指望多少年以後他們大發善心地賜予我們自由嗎?自由這東西,可以被剝奪,卻沒法被賜予。”
說罷,他不再辯解,隻是透過望遠鏡遙望著港口和通過公路和這些港口相連但已經完全隱沒在了視野之外的聖保羅。那裡正有更多的不滿積蓄著,因整合運動大力整頓惡性膨脹的咖啡產業而突然失業的農民和工人會很樂意加入憤怒的人群,等到成千上萬人湧上街道、以實際行動表達自己對整合運動的不滿時,理由已經不再重要了。整合運動一定會將其視為又一次叛亂的前兆並派出軍隊和民兵消滅這些叛徒,那時衝突將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整合運動用暴力手段讓事態平息下來為止。
是的,卡薩德從來都不認為聖保羅的市民們有能力在整合運動的密切監視之下發動第二次起義。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事情正如島田真司所說的那樣——正麵擊潰整合運動是毫無勝算的自尋死路行為——迅速透支巴西的公民們對整合運動的信任從而把局勢推到和舊共和國末期相同的狀態,反而是相當劃算的。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投下火苗的卡薩德點燃了比他預想中的最大規模還要大的一場大火:1933年3月1日,【第二次起義】因當天的流血衝突而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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