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梨站在自己遺照前,耳中嗡嗡作響。
花圈正堵在家門口,一開門,就能看見她自己微笑的、模糊的麵孔。黑白遺照被歪歪釘在花圈中央,一行鮮紅凶戾的“BTCH”字樣,撕開了她的笑臉。
她還是第一次在生活中,親眼看見亞洲葬禮上的花圈;驚怒洶湧之餘,有一小部分的雪梨,居然還在感歎花圈做得道地,和電視上一模一樣,不知是去哪裡做的。
至於將花圈擺在門口的人,她倒不好奇,因為她知道是誰。
金雪梨一腳踢倒花圈,甩上門,一邊往電梯走,一邊掏出手機。
“你現在就給我上來,看看我家門口被擺了個什麼東西。”
她在這棟樓裡住了三年,今天第一次,如此聲氣洪亮地跟大樓經理發火,以前她總不敢不客氣。
“你們有什麼資格收這麼高的房租和管理費?黑摩爾市最貴的地盤就是這樣?你們安保人員,是從隔壁國家博物館偷來的木乃伊啊,都是死的?我跟你們說過吧,最近有個變態在跟蹤我,為什麼沒有加強警戒,居然還讓他有機會去我家門口了?”
金雪梨剛住進這棟樓時,她是很心虛的。
按照正常發展,像她這樣出身於平凡的移民家庭,沒有顯赫學曆,工作更是普普通通的人,就算花一輩子攢夠房租,她也無法通過申請審核,不可能入住這棟已經被劃分成曆史地標的百年名跡裡。
階級與關係網形成的層層壁壘,讓許多新晉科技富豪也很難在此租下一套房,更彆提買了。
金雪梨搬來不久後,曾經在電梯裡遇見一位女士,非常和氣地與她搭話,讓她暗暗挺高興;在電梯到達大堂前,女士笑著問道:“你在誰家工作?我們家最近正好在麵試呢。”
過了好幾秒鐘,她才意識到,對方將她當成女傭了。
即使穿衣打扮相差不遠,但不知怎麼,旁人還是能夠一眼看出,她不屬於這個階層——電話裡的大樓經理,正是其中之一。
“金小姐,”
經理用一種近乎好心同情的語氣,解釋道:“我也感到非常抱歉。但你可能不清楚,我們對於住戶的人際往來,是儘量不打擾的,這是我們一向的規矩。
“我們住戶一般往來的人,也都是有名有姓的體麵人,這樣的事可是第一次。據安保說,他說要給伱一個驚喜,又拿了花,所以我們也不清楚,你和男友產生了一些感情糾紛……”
“不是感情糾紛,是跟蹤騷擾!”金雪梨怒道,甚至顧不上“體麵人”一詞所蘊含的暗示。“也不是男友,他拿的是葬禮花圈!”
那個男人與她約會幾次,確實來造訪過,出入獲得過允許;正是見識了她的住所和生活後,他開始頻頻找她要錢要禮物,她忍受不了,才決定斷掉聯係的。
她也沒想到,“拒絕”竟能激起如此強烈失控的恨意。
“好的,好的,我馬上讓人將花圈清理掉。安保跟你不一樣,不認識那種花圈,也情有可原,希望你諒解。”大樓經理說,“不過金小姐,我也想請你與他好好溝通一下,平息事態。畢竟我們這兒的住戶,都比較低調安靜,不喜歡這種風波……”
“合著我該給你道歉了?”
金雪梨氣得連經理又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掛斷電話,使勁踹了一腳電梯門。
離開大樓時,她沒有讓門童替她叫車,心不在焉地走入上午陽光正烈的黑摩爾市街頭。
金雪梨可以報警、申請人身限製令,但都不保險。
搞不好要等她成了被害人,才能換來警察的行動;人身限製令能震懾正常人,可是對瘋子又有幾分效果?
一般女人,除了報警提防、遠走躲避,也隻剩下祈禱的份了;不過那個安東尼恐怕不知道,雪梨真正能做的事,遠不止於此。
她漫走了一會兒,下定決心,攔下一輛出租車。
時間趕得正好,她到布魯藍區的時候,“逆光之間”剛剛開門。
酒吧門藏在人行道旁往地下延伸的一截樓梯後,走在路上的人,基本看不到它的招牌燈;不過在金雪梨印象中,招牌燈從來沒有亮過,好像也就無所謂路人能不能看見了。
她推開褪色木門,乾澀門軸的吱呀響聲中,她走進了一個逼仄幽暗的地下室。
一團昏暗中,椅子倒放在桌麵上,卡座裡堆著紙箱。空氣陳舊幽涼,漂浮著灰塵、酒氣和隱約的嘔吐物味。
“你來得這麼早?”
後門被人推開,一個男人探頭看看,走進吧台。他長得像個沙皮狗,眉毛眼睛都耷拉著,也像狗似的瞧著親切。
他給雪梨打開電視,朝吧台示意道:“你坐吧,我正收拾呢。”
掛在吧台天花板一角的電視上,亮起了午間新聞。黑摩爾市中心島動物園裡,一隻小象寶寶誕生了,讓女主持人滿麵笑容。
“有什麼消息嗎?”金雪梨坐下,問道。“我這兩天準備過去一趟。”
“有一家臨時缺個人手,想雇個有經驗、又沒有家派關係的獵人。我一想,這不就是你嗎?”
酒保沙皮狗似的臉,仍埋在吧台後;他似乎正蹲在地上使勁擦櫃門,在抹布沙沙響聲裡說:“錢不多,三千刀,下個星期出發。當然了,最後獲得的結果跟你沒關係。”
換在幾年前,三千刀足以讓她眼睛亮成手電筒;可是現在,還不夠買她動一動的麻煩。
“我不方便跟彆人一起行動,我這次有點私事。有沒有其他委托?”
“那就沒——”
他的話才開個頭,電視上忽然“當當”一陣緊迫音樂,引金雪梨抬頭掃了一眼屏幕——是突發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