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無論如何,腳終於被鬆開了。
小護士“嗯?”了一聲。它剛才明明還在床邊站著,不知何時也已走近床尾,正彎腰打量麥明河的腳腕。
“你腳腕上有什麼東西,”小護士說,“我剛才沒紮透,再來一次啊。”
它說著,舉起手來——麥明河第一次看清楚它的手:從手腕裡伸出來的,不是手,卻紮滿密密麻麻一叢銀亮粗大的鋼針。
那一瞬間,她好像懂了。
護士朝自己腳腕紮針,可是腳腕上攥著一雙手,鋼針自然就紮進了那雙手裡……
麥明河是明白了,可她雙肘支在床上,雙腳踩在地上,哪怕沒有了束縛,依然隻能勉強支撐著自己不坐到地上,怎麼也動不了——因為細長病人正站在她麵前,身子半折下來,長長手指一點點地揭下“蛇帶”。
相觸時,那種血管神經都打了結的痛苦,讓她氣也喘不上來,何況走動逃跑?
“肚子,”她看著無數密集針尖,掙紮著把話擠出來:“我現在肚子不舒服……你紮肚子……”
小護士好像看不見其他的居民,或者說,看見了也不把它們放在眼裡;它低頭看看麥明河的肚腹,針筒高高揚起,紮了下去。
細長病人終於停下摘“蛇帶”的動作,驀然甩手朝小護士揮掃過去,胳膊一節節地在空氣裡展開,好像藏了不知多少關節——說著好像挺慢,卻在一眨眼間,從虛無中拉出了一片病床隔簾,將小護士和鋼針給擋在簾子後麵了。
這是什麼古怪辦法?
麥明河可不敢在原地坐著,瞧瞧小護士能不能從簾後出來。
她趕緊抓住機會跳起來,從細長病人身邊一閃,繞過它急急跑向病房門口——從看見小護士到現在,一共也不過數秒,她老命都要耗去一半了。
“加油呀,”一個圓腦袋人影,站在昏暗裡說。
我用得著伱鼓勵嗎?
“蹲下吧。”另一個圓腦袋人影原地不動,平淡地說。
誰這個時候會蹲下——
麥明河猛地刹住腳、一貓腰,果真蹲下了。她立刻感覺頭頂擦過去一道疾風——有什麼東西,“嗵”地一聲打在病房門框上。
明明離病房門就五六步的距離了,卻不得不掉頭;麥明河懷著不甘心,迅速掃一眼,覺得門框上好像是一隻白白的手,還連著一條極長的胳膊。
門框牆上爬開了蛛網一樣的裂紋。
要是沒蹲下,那隻手應該正好能打上她的後腦勺,把她像蒼蠅一樣打碎在門框上。
彆說,還真得靠圓腦袋們的鼓勵。
“小夥子!”麥明河跑向那群一動不動的圓腦袋人影,叫道:“這些大頭是怎麼回事?”
從一個個圓腦袋人影後,一個影子忽然一動,麥明河剛吃一驚,就聽那影子嘶著涼氣,好像忍痛一般答道:“這種居民我沒見過,我也不知道。”
原來紅發男人不知何時從牆上下來了,好像過程中受了傷;大概是為了躲避細長病人,他也靠近屋子中央這一群圓腦袋,與她隔了幾個人影。
麥明河很想繼續問問他,那他見過什麼居民,居民又是什麼玩意,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時候——細長病人已經朝這個方向轉過頭了,頭頂在天花板上擦出“沙沙”聲響。
生怕被它靠近似的,紅發男人迅速鑽進圓腦袋人影之間;他臉色鐵青,浮著層汗,側身小步地從人群中往門口走,半點也不敢碰著圓腦袋們的身體。
麥明河有樣學樣,也趕緊走進圓腦袋的叢林裡。
剛一看清楚,她五臟六腑好像突然沒了支撐,跌進了肚腹深處。
她剛才之所以會覺得它們一模一樣,是因為昏暗中,每一顆頭都輪廓圓漲、碩大無朋;但靠近一看,其實圓腦袋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長相各異。
隻不過原本正常的人類頭顱,頭骨麵骨卻塊塊分離,再由底下一團氣體似的東西漲開皮膚,硬是把碎骨、人皮,一起漲成一個標準圓球體——皮下碎裂分散的一塊塊骨頭,還能看出形狀,讓人想起地球表麵漂浮的大陸板塊。
眼睛左一個、右一個,分彆嵌在頭顱兩側,仿佛是肉皮上生出了兩個水泡,跟著麥明河腳步轉動;鼻骨從中一劈為二,在“臉”上扯開兩條歪斜拉長的鼻孔。
嘴倒是正常的;嘴角旁、整張臉上,到處布滿一條一條長長的、皮膚拉伸纖維斷裂後形成的深紫色凹陷紋路。
麥明河忽然浮起一個猜測。“難道這些原本是人?”
紅發男人繞過最後一個圓腦袋,離開人群,正大步朝門口走去。“抱歉,你是居民的目標,我也無能為力。如果我以後還能看見你的屍體,我會給你帶回黑摩爾市的。”
他確實不是目標;已經快走到病房門口了,細長病人也對他不理不睬。
此時護士仍呆呆站在隔簾後,隻露出一雙鞋。床底下伸出兩隻手,也一動不動。
唯有細長病人在這一群圓腦袋人影前,慢慢徘徊,仿佛在等一個朝麥明河下手的機會。
“它進不來的,”站在麥明河左邊的一個圓腦袋,幾乎像安慰她一樣,忽然說道。
右邊的說:“我們大家圍著你,”
後方一個圓腦袋補完了話:“一起往門口走,你就能出去了。”
這些東西彆看長得醜,心眼兒倒是不合理地好,主意也不錯——麥明河低下頭,看著地麵,腦海中又閃過不久前的一個念頭。
表麵再光怪陸離,萬事也總不能違背它內在運行的邏輯。
她猛然抬起頭,叫道:“小夥子,你站住,千萬彆往外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