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麵對惱怒的朱元璋,朱標卻隻是閃躲了一下,躲開了那隻高速飛行的鞋子。
“爹,身為太子,我必須勸您!這也是我的職責!”
朱標肅然道,
“這件事情牽扯到了不少無辜的人,尤其是跟著應天衛千戶鄭武的那些士兵,他們完全是不知情,被裹挾的!”
“我不反對您殺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不落地幾顆人頭確實不可能,但絕不能胡亂濫殺!這樣,您會被認為是一個暴虐的君主的!”
朱元璋聽到這番話,卻是不怒反笑。
“暴虐君主?哈哈,老子什麼時候說自己要當仁慈君主了?”
他指著朱標嗬斥道,
“你少給我在這裡婦人之仁!私自調兵這種事情一旦出現,便一個都不能留!”
“留一個活口,都會讓彆人有僥幸心,這個口子開了,歪風邪氣就止不住了!說的嚴重點,就是咱的皇位都有可能受到威脅!”
“你根本不明白這事情的嚴重性!必須全殺,才能達到震懾的效果!”
麵對老爹的訓斥,朱標卻是搖了搖頭。
“不,爹,你想錯了,如果真的全殺,反而起不到震懾的效果。”
他正色道,
“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不管主次,一刀全都哢擦了,那麼假設以後又有士卒被上級哄騙著私動了一下,哪怕隻是一下,都會被打為謀逆,這樣的話,他們反而沒有後路可選,隻能被拖下水,跟著叛逆之人一條路走到黑!”
“因為橫豎都已經是個死,拚一拚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爹,要是以後造成這樣的狀況,豈不就是您現在的行為埋下禍根麼?!”
朱元璋麵色陰沉,低聲道:
“他們可以選擇把謀逆之人抓起來,如此,咱自然不會殺他們。”
朱標再度搖頭。
“很多時候情況不會這麼簡單,您應該知道裹挾二字的意思。”
他道,
“等到他們知道自己被裹挾之時,往往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況且沒有人居中指揮,如何去抓叛逆者?再說了,叛逆者必然也有親衛,不是那麼好……”
啪!
朱元璋一拳頭砸在床榻上。
“行了!咱不想聽你廢話連篇的在這裡推演。”
老朱盯著朱標,嗬斥道,
“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得不說,朱標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就跟犯罪處罰一樣,也分輕罰重罰和死刑,並不是死刑就一定能威懾世人,降低犯罪率,反而動不動就判人死刑,偷雞摸狗也哢擦一刀,那犯重罪的反而會增多。
因為一隻腳踏進去,橫豎都是個死了,那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我的意見是,隻誅首惡!分級懲處!”
朱標沉聲道,
“得把案件查清楚,知道調動的命令是誰下的,然後,把這個下命令的人處死,哪怕是誅九族都不為過!”
“而對於知情者和不知情者,又要分成兩種情況來判罰!對於知情者,應該判處流刑,流放兩千裡到五千裡不等,比如那些巡檢司的巡捕;而對於不知情者,我認為應該無罪釋放!多數應天衛士兵,都是這個情況。”
“先把主責和次責分清,再按照律法來審判,這才能服眾,亦能起到最大的警示效果!”
一番話語,可謂是有理有據,叫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可朱元璋是什麼人?他何曾規規矩矩的講過道理?
更彆說是聽從彆人給他講的道理!
“那你的意思,咱做錯了?”
朱元璋手裡攥住了鞋子,盯著朱標道。
“爹不是做錯了,畢竟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但您要是不聽我的,那就真的會做錯!所以身為太子,我必須……”
啪!
朱標話還沒講完,朱元璋的鞋子已是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到了他的臉上。
這回老朱明顯是蓄力過的,又準又狠,打得朱標臉上留下了一道鞋印子!
“你還教訓起老子來了,真是反了你的天了!”
朱元璋冷笑道,
“你這麼有主意,要不,咱這屁股也挪挪,乾脆把龍椅讓給你來坐得了?”
朱標被這一下偷襲打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可此時此刻,他卻還是絲毫不慫。
“您要是真挪了,兒也不是不敢坐,但是——”
朱標說著,眼看著老爹的臉色由青轉黑,又趕忙找補道,
“但兒子認為,龍椅還是放在爹您的屁股底下比較好,兒也希望爹你能夠一直坐下去,萬壽無疆!”
“兒隻是想當好這個太子,匡扶一下爹的得失。”
“隻有這樣,咱們朱家才會越來越好,大明才會繁榮昌盛!”
不得不說,朱標是個控溫高手,一番話語就把老朱的溫度給降了下來。
然而,怒氣是壓住了,朱元璋的臉色依舊是不太好看。
“說的真好聽,還萬壽無疆!你能不盼著咱早點死就不錯了!”
老朱冷哼道,
“你說一千道一萬,咱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是不會改的!”
“你要是真有能耐,那你自己去攔,你要是能攔得下來,那就算你厲害!”
朱標眉頭一挑。
“此話當真?”
“好!那我現在就去!”
話音未落,他已是轉過身,快步跑出了寢殿!
“你!你個臭小子!”
朱元璋看著朱標一溜煙跑的沒影,忍不住罵道,
“咱這生的都是一幫什麼貨色啊!沒一個沒有反骨的!”
“娘的……”
“來人!把門給我鎖起來,誰要是再敢來打攪老子休息,直接亂刀砍死,不用稟報了!”
門外的內侍聽到他的咆哮,趕忙將殿門關閉,輕手輕腳的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朱元璋嘴裡依舊罵罵咧咧著,重新躺回了床榻上,可兩次被吵醒的他,這回是說什麼也睡不著了。
嘎吱,嘎吱。
一陣翻來覆去之後,他的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房梁。
慢慢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小子,也越來越有帝王的範兒了,氣勢都快蓋過咱了。”
“嗬……就讓你去逞一逞威風,現一現能耐吧。”
……
天色微亮。
應天郊外,一處亂石堆中。
“跪下!”
“老實點!”
“……”
兩個身穿盔甲手持長矛的禁衛押解著一個囚犯,強迫他跪在亂石堆上。
而像這樣的場景,在整個亂石堆,竟然有數百處之多!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處決!
“冤枉啊!我冤枉啊!”
“我不知情,我什麼都不知情,千戶說是維護治安,我不是反賊!”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的女兒,我不能死啊,我死了他們怎麼辦……”
“造孽,造孽啊!”
“媽的,冤!沒死在戰場上,死在這個鬼地方!”
“……”
求饒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沒辦法,他們實在是太冤了,尤其是那些不知情的應天衛士兵,莫名其妙跟著千戶出動了一下,而後就要被砍頭……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誰受得了?!
也得虧這回禁衛出動了上千人,且都是全副武裝,才能把他們全都壓製住,要不然一個暴動,反殺行刑者都有可能!
“不要瞎叫喚了。”
亂石堆高處,鑾儀衛副指揮使宋忠冷聲道,
“求饒也沒有用,我也隻是奉命行事而已,陛下有令,今日參與應天暴動者,皆斬!”
“要怪,你們就怪劉彪、孫霸、鄭武這幾個人吧,要不是他們互相聯絡,也不會捅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都記住了,冤有頭債有主,黃泉路上找這三個人去!”
話音落下,他便揮了揮手。
噌!
一個禁衛按住刑犯,一個抽出長刀,便要行刑!
“殺千刀的鄭武,你不得好死!”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皇帝不公,皇帝不公!老子為他出生入死,就這麼把老子殺了,皇帝你不公啊!”
“老天爺,你開開眼吧!”
戰刀上凜冽的殺氣,讓眾刑犯更加癲狂,鬼哭狼嚎者有,哭爹喊娘者有,怒罵皇帝的亦有!
都到這個份上了,誰還會懼怕皇帝的威嚴?!沒罵老朱家祖宗十八代都算好了!
而跪在最前頭的鄭武、孫霸、劉彪幾人,此刻早已是雙目無神,宛若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聽著身後的怒罵,甚至被身後之人啐唾沫,他們也依舊無動於衷,隻是呆呆的望著前方。
怎麼會這樣呢?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的呢?!
這是盤旋在他們腦海裡的唯一問題,也是無解的問題。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哪怕是被陸仲亨按著腦袋,他們也絕不會去那個青樓啊!
可惜,不可能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