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前廳。
“哎呀殿下,你來就來嘛,還帶那麼多禮物作甚?這不是見外了?”
徐達拍著朱橘的肩膀,爽朗大笑道,
“來來來,請進請進!正愁沒有人跟咱一起喝酒!”
“那口子!去把我珍藏的那一壇三十年陳的好酒取來!快去!”
謝氏看著家仆們一箱一箱的往家裡搬禮物,此刻也是笑容滿麵。
“好,好,我這就去,這就去……”
她沒想到,朱橘今天竟然會登門拜訪,登門就登門吧,還帶了那麼多禮物!
知道的這是拜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下聘禮來了!
到底是最受寵的皇子,財大氣粗啊!
雖說徐家也不缺金銀,但朱橘這番行徑就表明了一種態度,一種重視徐家的態度!
這讓她這個未來丈母娘心裡也頗為高興。
“彆,徐叔叔,三十年陳的美酒珍貴,您先藏著,等閨女出嫁了再喝。”
朱橘笑道,
“我這次特地從酒醋麵局裡弄來了一壇五十年陳的紹興女兒紅!”
“咱們喝這個!”
徐達聞言,頓時一驚。
“五十年陳?那是當年攻打張士誠的時候繳獲的吧?你父皇都沒幾壇!”
他連道,
“他舍得給你?”
要知道,古代釀酒技術不夠發達,隻能靠年份來取勝。
五十年陳和三十年陳,那珍稀程度可不是一個量級的!兩壇五十年陳的美酒連在一起,就和整個元朝的壽命差不多了!
饒是徐達,珍藏的也就隻有三十年陳的,這種酒,哪怕是湯和這種拜把子兄弟來都不會開壇,也就是朱橘這個他看對眼的未來姑爺,才能有這麼大的麵子。
結果朱橘反手掏出一壇五十年陳的美酒,這豈能不讓徐達驚奇?
“哈哈,我爹當然不肯給我,他是個小氣鬼。”
朱橘嘿然道,
“是我打著我娘的旗號,直接弄來的!到時候要是被老爹知道,估計又得挨一頓毒打!”
“徐叔叔,我這夠意思吧?為了讓你喝上美酒,我可是冒著風險的哇!”
徐達聞言,頓時豎起了大拇指。
“好好好,夠意思,絕對夠意思!”
他咧嘴笑道,
“五十年陳的女兒紅,上回我想讓你爹賜給我一壇,他卻硬是不肯,我饞很久了!”
“今天好了,托殿下的福,咱可以喝個痛快了!”
“那口子,再去做幾個硬菜來!拿出你的看家本事,做兩隻燒鵝,我和殿下一人一隻!”
美酒配燒鵝,這是徐達眼裡的神仙吃法。
有這倆樣在,給個大羅金仙都不換!
“好,好,你們先吃著,我去給你們宰鵝。”
謝氏笑道,
“殿下您也真是,您人來就是了,何必還帶那麼多禮物?我這都清點不過來了。”
朱橘擺了擺手。
“應該的,應該的。”
他笑道,
“都是一些小玩意兒,沒啥稀奇的……哦對了,裡頭有一箱子蜀錦,是娘之前賜給我的,這玩意兒,我一個大男人用來扯袍子浪費了,還是送給伯母做幾身衣裳吧。”
謝氏聞言,眼睛頓時一亮。
即便是對於她來說,蜀錦也是難得的好物件啊!
“殿下,這太貴重了,這可是皇後娘娘賞賜給你的,我豈敢收受……”
謝氏推辭著,卻見徐達擺了擺手。
“哎呀,彆在這裡廢話了!殿下既然送你了,那就是把你這個伯母放在心裡,你收了就是了!”
徐達大大咧咧的道,
“快去做菜去!”
謝氏笑意盈盈,吩咐著管家收好禮物,美滋滋的往後廚去了。
“這婆娘,就是事情多。”
徐達嘀咕了一句,轉而道,
“走走,殿下,咱們喝酒去!”
“你來的正是時候,先去吃點小菜開開胃!”
朱橘自然是笑著點了點頭,爺倆勾肩搭背的進了廳內。
啵!
五十年陳的佳釀開了壇。一股子濃鬱的酒香撲麵而來,聞得徐達骨頭都酥了。
“香啊,真香啊!”
“倒上,倒上,給咱和殿下都滿上!”
他搓了搓手,滿心皆是期待。
肚子裡的酒蟲,已經開始不安分的扭動了。
嘩啦啦!
嘩啦啦!
家仆小心翼翼的倒上兩碗酒,生怕灑出來一滴。
他也知道這酒價比黃金,每一滴都無比的金貴!
“徐叔叔,來,我敬您!”
朱橘端起酒碗,正色道,
“咱大明那麼多武將之中,我最敬佩的就是您了!”
“自古隻有南征,北伐統一天下的,唯有您一人!您的功績,必將彪炳史冊!”
“來,請滿飲此碗!”
徐達被這一頓彩虹屁吹的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好,好,來,乾!”
叮!
酒碗碰撞在一起,朱橘將其一飲而儘。
這女兒紅屬於是黃酒,口感綿密,剛咽下去微微有些酸,但須臾間,便有回甘湧上來。
一股子熱流,在肚中散開,流向四肢百骸。
“酒是糧食精,確實是好東西啊!”
朱橘稱讚道,
“喝了這五十年的陳釀,我以後怕是喝不下彆的酒了!哈哈!”
咣!
“舒坦,真舒坦!”
徐達扔下酒碗,親自為朱橘倒上美酒,笑道,
“來,來,再來兩碗,咱爺倆今天喝他個痛快!”
“前幾天在鳳陽累死了,身累,心更累!一點都不快活!今天你來,我很高興!有心意啊殿下!”
“來,這回換我敬你!”
朱橘連道不敢,端起了酒碗。
“說實話話,這麼多皇子之中,我最中意的就是你!”
徐達端著酒碗,灑然道,
“為啥?因為你對咱的脾氣!大開大合,有啥說啥,是個直脾氣的人!”
“咱也是個直脾氣,當年都敢衝撞你爹!現在……現在是不敢了,年紀大了,不能由著性子亂來了。所以咱喜歡你,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當初的自己!意氣風發,初生牛犢不怕虎!”
“至於你彆的學問啊,能耐啊,或許也很好,但咱不在乎那些!咱徐達看人,就看脾氣!脾氣對味了,就是鄉野村夫,也跟他喝兩盅,脾氣不對,哪怕是位高權重,咱也不理他!”
“來,乾!”
叮!
兩個酒碗又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徐叔叔這性子,的確和我很像。”
朱橘將碗中美酒一飲而儘,笑道,
“人活一輩子,就那麼幾十年,憋屈是活,瀟灑也是活。謹小慎微是活,逍遙自在也是活!”
“我就想當那個逍遙快活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我不會去束縛彆人,彆人也休想來束縛我!”
砰!
“對,對,說得太對了!”
“男子漢大丈夫,合該如此啊!來,為你這一句話,再來一碗!”
徐達此刻的臉色已然是有些紅了。
這五十年陳的黃酒不是蓋的,後勁極大!饒是他酒量極好,此刻也有些上頭了。
可這爺倆坐在一起,那根本就不會有誰說要克製一點,少喝一點。
你說喝?
那就喝!
庫庫又是兩碗下肚,倆人都已是有些發暈了。
“彆……彆光喝酒,吃菜。”
徐達手有些搖晃,重重的打了一個酒嗝,嘿然道,
“這些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都是妙雲那丫頭愛吃的。”
“咱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說實在的,要是換作彆人,咱都舍不得!但是你……咱樂意把閨女交給你,咱放心!”
朱橘聞言,頓時放下了拿筷子的手。
“徐叔叔,妙雲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他拱了拱手,正色道,
“我一定會對她好的!”
徐達擺了擺手,夾了一筷子肥肉送進了嘴裡。
“還叫徐叔叔呢?”他似笑非笑的道。
“嶽父,嶽父!”
朱橘連忙改口。
“哈哈哈哈……你小子!”
徐達端起酒碗,咧嘴笑道,
“其實吧,要不是你歲數太小,咱更樂意跟你當兄弟!”
“來,來,再走一個,這五十年陳的酒就是好,喝了還想喝,下回你再想辦法,給你老丈人弄一壇子來!”
這會兒他已經是有點醉了,說話也開始放飛自我。
“一定,一定。”
朱橘亦是紅著臉,扶著額頭笑道,
“我到時候把老爹的酒窖都給搬空,全來孝敬您老!”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一眼,皆是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好兄弟,好兄弟啊!”
徐達拍著朱橘的肩膀,連聲道,
“你不知道,老哥哥我這幾天……心裡頭鬱悶啊!”
朱橘:“???”
雖然他也有點喝醉了,但意識還算清醒。
這不是翁婿關係麼?怎麼突然又成兄弟了?
不過,他此時也不好糾正,隻能順著徐達的話問道:
“您有什麼煩心事?說來聽聽。”
“或許我能為您排憂解難也說不定呢?”
徐達用力的擺了擺手。
“唉!自從回了應天,心裡就沒舒坦過!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說說……”
他一手撐著臉,眯著眼道,
“對於咱們這些粗人武夫來說,這京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一步一個坑,一步一個坑!”
“稍有不慎,你就掉坑裡去了!在戰場上中了計謀,還能殺出重圍,可要是在京城裡被人設了套,那真是死也衝不出去!一環套一環,套到你玩完!”
“說實在的,我真想回去打仗,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這話……你彆跟你爹說啊,不然他又要多想了。”
朱橘神色微微一驚。
他倒也沒想到,徐達竟然會跟他說這些……看來是真的喝多了。
這番話語,朱橘略一琢磨,也就了然了。
定是陸仲亨、朱亮祖他們那幾個人的殺頭案引起的,徐達畢竟是淮西人的領頭大哥,這回卻沒有幫陸仲亨幾人說一句話,求一個情。
他的頭腦是清醒的,但無疑……也承擔了巨大的壓力。
“徐叔叔也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朱橘搖頭感慨道,
“說起來,這事兒一開始還是我挑起來的。”
“若非我鬨了那青樓,後麵或許也不會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
自己隻是好奇想逛一下青樓,最終導致了三位勳貴身死,全家問斬!
“跟你……關係不大,以你爹的性子,早晚要查,到時候他們還是得死。”
徐達抹了一把臉,擺手道,
“做了惡,就勢必會被清算,逃不掉的。”
“所以我啊,現在是越來越小心啦……沒辦法,隻能是謹小慎微,以前的那個徐達,再也回不去咯!”
語氣之中,帶著惆悵,帶著自嘲。
徐達的情緒,已是變得低落。
“徐叔叔,還是彆聊這些了,沒啥意思。”
朱橘見狀,忙轉移話題道,
“說說你在戰場上的故事吧!我想聽你是怎麼把元軍殺的片甲不留的!”
“這一場北伐,實在是堪稱奇跡啊!”
聽到這話,徐達嘴角微微上揚。
“你想聽啊?”
朱橘連連點頭。
“想聽可以……喝酒!”
徐達咧嘴笑了起來,端起了酒碗。
嘩啦啦!
朱橘二話不說,迅速把酒滿上。
徐達嘬嘬潤了潤嘴唇,而後猛地將其一飲而儘,砰的一聲把碗摔在了桌上!
“……好!”
“想聽,老哥哥我就跟你說!從哪裡說起呢?”
“就從……就從咱大軍西出潼關開始吧!”
……
徐府後院。
“姐啊,你到底要畫到什麼時候啊!”
徐輝祖拽著自己的頭發,一臉鬱悶的道,
“我快餓死了!”
這老姐,說是稍等等一會兒,結果都已經畫了小半個時辰了,還磨磨蹭蹭的不出來!
他都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來了來了,你彆催嘛!”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徐妙雲一路小跑了出來,手裡還攥著一個銅鏡。
“怎麼樣,這妝畫的好看麼?”
她一邊說著,一邊還在往臉上擦著細膩的水粉。
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寶藍色的裙子,雖是夜裡,卻依舊明豔動人。
“好看好看,待會兒一定能把姐夫迷的不想回家!”
徐輝祖卻是懶得點評,催促道,
“快走啦!”
徐妙雲聞言,這才收攏了小巧的水粉盒子,踩著小碎步走向前廳。
廳外,謝氏正候著,見徐妙雲走了上來,眼睛頓時一亮。
“妙雲,今天打扮的這麼漂亮啊!”
她笑道,
“到底是女為悅己者容,以前從來不見你這般認真的打扮,縱然是幫你畫妝,你都抗拒,現在倒好……嘖嘖。”
徐妙雲聽到這話,臉色驟然一紅。
“娘,你彆取笑女兒了。”
謝氏哈哈一笑,將身邊的兩隻燒鵝端了起來,道:
“好好好,不取笑。”
“喏,這兩隻燒鵝是你娘我馬不停蹄一直忙到現在才做好的,你送進去吧。”
“記得我跟你說的,女孩子家家,矜持一點啊!”
徐妙雲點了點頭,端著盤子進了廳內。
徐輝祖亦是跟在身後……他聞著那燒鵝的濃鬱香味,眼睛都直了!
剛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濃鬱的酒味兒,隻見徐達正扯著朱橘的肩膀,嘴裡大聲嚷嚷著: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八匹馬啊!”
“哈哈哈,我出錯了,喝酒喝酒!我喝……”
徐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