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城的城門開了。
五百名騎卒,從之前那夜發起衝鋒時的南門蜂擁而出,對比起上次被連坑帶騙上了戰場,這次的他們臉色沉著了許多,那個之前一直畏懼的叛軍大營,如今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已經被衝破過一次的營盤”而已。
打過勝仗的老兵和沒打過勝仗的新兵蛋子是兩個概念。
然而這一次帶兵的事李易,和喜歡大呼小叫的大胡子縣令不同,他披著鎖子輕甲,手拿著長矛,隻是默不作聲地居於全軍之前,微伏身體,眼裡隻有對麵的叛軍大營。
感受著被破開的風拂過臉頰,感受著身下馬匹的肌肉脈動,感受著身後逐漸提速,在緊緊跟隨著他的五百個同袍,感受著城牆上投下來的那一道他一直摸不準包含著什麼意味的目光...這一刻的李易,終於找到了他從軍以來一直想要尋找的那一種歸屬感。
軍人,就應該這樣馳騁在戰場上!
終究是白天發起的衝鋒,而且沒有上一次那樣的爆炸作為掩護,對麵的叛軍大營在城門開啟的第一時間就有了反應,原本就布置在外的警戒隊伍迅速安放好拒馬立盾,密密麻麻的營房中走出的士卒在經過短暫的集結後拿起自己的武器,在那一片防禦設施後靜靜地等待著。
有些人麵露恐懼,畢竟他們之前隻是老實本分的農民,而且實在被那一夜嚇破了膽;也有人心中充滿了仇恨和殺意,想必是有親朋死在了那一天夜裡官兵卑鄙的偷襲裡。
但無論他們什麼樣,都沒有改變那對比起偌大營盤顯得渺小的五百人的衝鋒,麵對叛軍的嚴陣以待,五百名騎卒身下的馬匹並沒有絲毫減速,也沒有些微的轉向,反而是在李易一聲令下,全員提速,直衝大營!
這一幕引得營盤某處望樓上的天師失笑出聲,他看向身後的書記官:“這些人莫非瘋了不成?”
“頗有求死之意。”書記官皺了皺眉,感覺到一絲不對,但還是躬身答道。
“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明白義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天師搖搖頭,看向那五百騎之首的俊朗校尉,“你看,朝廷都爛成這樣了,小小的丘城還有這麼多人甘願為朝廷赴死,整個天下,又有多少這樣的人攔在咱們的路上?所以每一次咱們開朝會,我都要勸他們小心些,不要看不起朝廷,萬一有一天這個龐然大物醒過來,咱們連動動身子都夠嗆。”
“但軍中和教中都沒多少人願意聽天師您說這些。”
“是啊,大好前途擺在眼前,腐朽朝廷苟延殘喘,偌大天下唾手可得,誰願意聽我在一旁絮絮叨叨呢?他們總覺得隻要多占點地盤,多拉些人一起造反,這事就成了。”
頓了頓,他作出了評價:“愚蠢至極。”
就這麼沉默了很久,久到在望樓上已經能遠遠看見那些衝鋒的官兵的麵孔,天師才繼續道:“不管怎樣,等到把蘇州打下來,我總要向佛主進言,繼續這樣下去,彆說天下了,我們隻能是困在江南兩浙的一幫造反賊人,不改掉那些習氣,不學著朝廷改製,就算現在能打勝仗,也不過是幾年光景,就算拖死朝廷,還有可能給彆人做了嫁衣...他們那幫人,都是不讀史書的,我不說,他們就永遠想不到。”
書記官有些動容:“天師深謀遠慮。”
之前還是兩浙民間白蓮教的時候,他便在教中主管儀式記錄,成軍以後,更是地位超然,各處事情都能管,記錄下來直報佛主,所以他真沒必要刻意去拍這位天師馬屁,實在是覺得這位天師乃是白蓮教和義軍中難得的人物。
要得天下,這種一謀定大局的人,遠比會打仗的人來得重要。